伴星引力(78)
多么希望这一曲永远不要结束,长笛却吹出了落幕的尾音。照明光线又恢复成明艳的暖色调,舞池里光亮如白昼,乐团在大家的掌声中起立鞠躬,我与池易暄默契地分开,远离舞池中央最拥挤的地带,像两只仓皇逃窜的老鼠,不敢让别人看见我们的面孔。
老王上台发言,喝了酒的脸发红发涨,额角突起青筋,大家齐齐抬起头,投去仰慕的目光。他手握麦克风,感谢了演出的乐团、莅临的客户,在舞台上亢奋地走来走去,握成拳的手在空中激动地挥舞着。
“我们都要做聚光灯下的somebody,才能够成功!才会被看到!才能有成就!满足客户的需求永远是我们的首要任务……”
一连串的狼性发言不禁让我想起高考时挂在黑板上方的大红色横幅,上面写着:只要学不死,就往死里学。
要成功,要做somebody,流血流汗也不能流泪。
池易暄站在我身边静静地听着,我知道他对这种话术嗤之以鼻,可惜普通人都无法跳出生活的怪圈,我们都是被逼着长大。
前方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尽头,里三层外三层,拥挤不堪,而我与他站在最后一排,好像两颗马上就要被离心力甩出的小小颗粒。
我轻碰一下他的手背,他看向我,我说:
“我从来都不想做sombody,我只想做一个可以供你依靠的nobody。”
无名无姓。我为你而旋转。
第54章
今晚月圆,银盘一样高悬在夜空,可能是个好兆头。我将沉重的垃圾袋甩高,扔进路边的铁皮垃圾桶内,转头碰到忙了一夜,出来抽烟的黄渝,他抖抖烟灰喊我早点回家休息,提醒我下次办活动可不要多喝,再在客户面前发疯就会炒我鱿鱼。我点头说好的老板,拍掉手上的灰,回更衣间换下制服。
舞池的照明灯已全部打开,保洁阿姨拿着塑料撮箕扫着被人扔下的面具,几个没吃完的杯子蛋糕凄惨地躺在地砖上,身上残留着半道皮鞋底的鞋印。舞会时有多亮丽,现在就有多狼藉,令人惊叹的是,时针早已转过十二点,在这种环境里,还有事业逼在忙着社交,站在一地垃圾与纸屑里与同行热闹地讨论着项目。也许池易暄说得不错,我确实不适合做这一行。
我刚走出CICI,就看见我哥独自站在树下抽烟。
月亮落在他肩膀,像一片银色的影子,他一只手插兜,一只手夹烟,脸颊被酒精与热气泡得暧昧、泛红。
我走到他身边,提醒他:“少抽点。”
他夹烟的手抖了抖,将橙色的烟头弹到脚边,用鞋尖摁灭,在地砖上留下一道灰色的疤。
我捡起来扔进垃圾桶,他瞥了我一眼,双手插兜,“下班了?”
“嗯。”
方才还在共舞,现在却不知道说些什么。我舔舔嘴唇,觉得有点渴。
“易暄!”
突然听见有人喊他,我回过头,Cindy站在CICI门口冲我们兴高采烈地打招呼,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礼服的同事。
“我去前面等你。”
还未等池易暄答话,我率先朝前方的路口走去,脚步一点不打顿,直到走到一百米开外的人行道上才停下。
回头看去,树下几人有说有笑,皆是西服、礼裙,相配又合群,反观我自己:不过是皮夹克配牛仔裤。
聊什么呀,这么开心?现在很少见我哥在我面前笑得这么明媚了。骚包。
我斜依在斑马线旁的红绿灯灯下,模仿他平时的模样,双手插进裤兜,左脚掌搭在右脚掌上,津津有味地观看他与别人聊天。
哪一天也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、同事呗?既然我有特别的亲和力,肯定能和他们相处得来。
还好今天加上了Cindy的微信,下次找她套套近乎,让他们聚会时把我也喊上。
等了约莫一刻钟,他们终于决定各回各家,一群人分成三派,一派开车,一派坐出租,一派走路回家——幸好没有人与池易暄同路,我远远地看着他朝我走来,月光与路灯调皮地拉扯他的影子。
大提琴女孩已经将西装还给他,此时那件精致的米色外套被他用一根食指勾住衣领,随意地搭在左肩。
他好像从电影场景里走出来,脚踩铺满月光的大地,走进夏天微醺的晚风。
我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去他公司楼下等他下班的情景,那时想让他帮我找个工作,他烦我烦得紧,故意拖延自己的步伐,正眼都不瞧我。今天他的脚步却略显轻快,可能酒精也让他飘飘然。
慢慢悠悠、不急不缓,好像知道我不会着急,因此非得让我等着。我哥是个混蛋,喜欢吊我的胃口。
终于,他走出电影荧幕,来到我面前。我站直身体,伸出右手,“我帮你拿衣服?”
我一向很有服务精神。
“不用。”他摇头,“你怎么没在CICI门口等我?”
我忍不住笑:“你到底喝了多少?不怕同事们发现我了?”
没想到他会忘记我们之间的协议:事关他在所有人面前的高贵形象,他居然忘了我不能暴露身份。
他沉默一会儿,指头勾着西装外套,站在人行道边,“我没有觉得你丢我的脸。”
“哈哈,是吗?”
他没再说话。
红灯转绿,我们一起走过黑白分明的斑马线,像在踩钢琴键。
“哆啦咪发——”
走到第五格,他默契地应了我一声:
“嗖——”
发出的音节像飞船破开臭氧层、穿越虫洞时的特效。
我们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,偶尔有鸟鸣,翅膀扑棱着从洋槐枝头跃起,投入黑夜的怀抱。路灯形单影只,我们的影子却凑成了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