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其她如今顶替了这位殿下,作局外人看这公主的处境,就更是分明——
君临乾元数千年的龙君,从不曾要三族女子入龙城侍奉,为何忽然点上了人族?
显而易见,那个燕凉便是他了。
天下共主的龙君游历乾元大陆,不知是不小心中了招,还是无聊在湖边冻成了冰又懒得醒,恰巧被一位到人族疆域极北的小公主给“救”了下来。
龙君觉着无聊,找点乐子,小公主则以为自己救了个小可怜,放在身边贴身呵护照顾,两人日久生情,按后来记载,那小公主更是不知龙君厉害,在他“遇险”时豁出性命相救,受尽折磨,险些为他死了。
如此一番来来往往,龙君动了凡心,情根深种,非她不娶。
“……实在是有些老套了。”
云摇嘀咕着,翻过一页。
话虽如此,窗外天色倒是见晚,云霞潋滟,不知不觉薄了西山。
窗外垂柳的长影儿落入窗来。
手里书册也只余两页。
她垂眼扫过。
果然如她所料——
「
甲辰年,甲子月,初三
龙皇殿下令,要我人族选一位公主,入龙城侍奉。
传闻中龙君数千岁,一顿能喝尽人间江流,翻掌便能叫人族覆灭,定是个面狰目狞的白胡子老头。皇城大惊,上下惶惶,姐姐们瑟缩不肯出宫。
为了人族,我自请远嫁。
告别了皇城。
」
云摇看得有点头疼。
“一年了还埋在鼓里,这位殿下也是。难道我见了龙君,还得演一出‘竟然是你你骗了我我伤心欲绝不嫁了’的大戏?”
云摇嘀咕着,又翻一页。
然后她愣了下。
这一页只有一句话。
「我知道,龙君就是燕凉。」
“…………”
黄昏暮色入窗,妆镜前的嫁衣少女一怔,像黄昏的凉意浸上薄衫,她从方才的懒倚慢慢坐正了身。
托着书册的掌心仅剩两页,她翻了过去。
最后一页四行血字。
「这一切是我为你谋划了三年的局。
燕凉,我可怜的龙君陛下,他并不知道。
我不是来嫁他。
我是来杀他的。」
“……!”
云摇胸口一窒。
手中书册惊落,翻扣在地。
皮质册面犹如血色,染浸残阳里。
而她惊魂未定时,身后殿外,只听得宫侍高声,惊飞了宫檐下的鸟雀。
扑簌簌的乌影遮过日光——
“龙君陛下到!”
第26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(四)
宫侍话声尚在绕梁。
云摇惊魂甫定的余光里,一截石青色莲花纹袍袂便被玉骨轻掀,来人步入殿中。
殿内席起一道如浸霜雪的檀木冷香。
电光火石间,云摇用这具凡人之躯也来不及做别的,她飞起一脚,就将那本要命的册子踢进了妆镜下。
——若是叫被算计在局中的龙君本人看到这册子里所记,那她怕是活不过今日了。
为了掩饰这一步,绣着彩蝶穿花纹样的嫁裙在空中跃起,云摇就势在妆镜前转了身,虚靠在镜桌前,拿身影拦住了被龙君看到那本册子的最后一丝可能。
“陛下。”
妆镜前弱不禁风的女子轻声低首作礼,半松的发髻上镶珠龙首金簪微颤,勾着几根青丝懒晃,看不出是受惊还是慌张。
“抬头,看孤。”
本该质地清冷的声线,像浸在了雾气袅袅的温泉中,平白融上几分透着水色的慵懒。
云摇循着那册子所记的公主脾性,仿了个七八分的神色,柔缓仰首。
——
依着从如蔻那儿套来的话,还有这本册子里所记的内容,云摇心里对这位从未见过的龙君陛下,已经有了个大致的轮廓了。
应当就如传闻一般,是个因为活得太久,天寿无尽,所以永远懒散,不紧不慢,能躺着绝不坐着,能坐着绝不站着的脾性。
这样的人,该有一双……
云摇一怔。
预想的轮廓她已忘了。
映入识海里,只有这一双山水墨画般的眉眼。
而如那册子中所记载的,果真是妖异的,湖蓝色的眸子。
只是本该冰冷清孤的颜色,偏浸润在这双睫尾微翘、泛若春水的眼中,显出了几分温雅。尤其方才她仰首而他垂眼,那一眼望来时,恍惚间多了一丝最叫云摇熟悉的感觉——
她仿佛透过他的眼睛,望见了慕寒渊。
如果一定要叫云摇形容那种眼神的感觉,那大概是,有些人看狗都深情?
嗯,她没有骂自己是狗的意思。
一身嫁衣的少女怔在原地,似乎对着龙君这和传闻中白须老头截然相反的清隽长相陷入了呆愣。
事实上是云摇很不确定。
按进入幻境前那龙形雕像所言,慕寒渊应当也随她一起进来了,那他在哪儿?
总不会刚好就是——?
“前几日尚且生离死别,此刻这便认不出我了?”面前的龙君陛下轻叹了声,上前一步,很自然便要将她拢入怀中,“我是燕凉啊。”
……原来不是。
云摇心里一顿,又松了口气。
看来这幻境还算有点人性,没有干出叫她和慕寒渊自相残杀的事情。
好在还有“假装不知龙君身份”这层掩饰,虽是原公主设下的圈套,但也刚好替她遮了方才那一怔的真意。
嫁衣少女作势愕然,仰脸向后退开些,恰躲过龙君抬起的手:“陛下……燕凉?怎么会是你?”
“若不是我,你还想是谁。”
极低的一声喟叹,语声微哑,像是要低到她耳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