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也幸得如此,他们才能在船沉之时,乘棺材漂流在海上。
然后便是连日的风吹、日晒、饥饿。可这些对于一点红来说并不算难捱,他自觉天下间已经没有什么痛苦能超过海蓝离他而去。
但他想错了。
海蓝回来却不认得他,就算知道是她的病情发作,但那感受依然痛心入骨。
一点红自拿起剑的那天,便再也没有流过泪。但今日海蓝将他推开,决然离去,他便觉得眼眶发热。
他面上说他懂,他明白,这都是因为海蓝的病。可当真的感受了一次,才发现想要忽视是那么的不容易。一点红意识到自己的情绪,忙离开船舱,立在这冰冷雨中,仿佛这样才能将他的情绪浇灭。
海蓝悄悄从厨房离开,暴雨还在下。
她决定像枯梅大师一样,窝在房间里不出去,除非听到原随云死了的消息。海蓝在心底对自己说,区区几天的相思之苦,她能忍得住。
可下秒她就知道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。
一人孤零零的站在船头,任暴雨淋湿也稳如磐石。
即使只有一个远远的背影,海蓝还是一眼认出了他。
登时眼圈便红了。
“真是个呆子!”海蓝咬牙骂了一句,环顾四周,方跺了跺脚,冒雨跑过去。
豆大的雨点噼啪打在海蓝脸上,她只能眯着眼睛。她稳了稳心神,朝一点红背影喊道:“……你想洗澡也犯不着这样吧!”
一点红闻声一震,没有转身,亦没有答话。
海蓝忍住把他拖走的冲动,又粗声粗气的道:“老子跟你说话,你没听见?!”
“我听见了。”一点红这才转过身,视线移到海蓝脸上,便再挪不开。
海蓝紧紧捏着拳头,平平的说:“你为什么不去避雨?”
一点红却没有回答,他失神的看了海蓝半晌,忽然走到她面前,伸手给她挡雨。
“你也没有。”
海蓝心尖一颤,刷的背过身子,故作不爽:“老子高兴,老子乐意!你管不着!”说完就冲到船舱楼梯口,暂避风雨。
一点红跟在她身后。
这楼梯是通往厨房的,简直四面透风,但比起站在甲板上又好多了。
海蓝见一点红不再傻拉吧唧的淋雨,扭头就要回自己的房间。她走了没两步,便听见身后人道:“你是个病人。”
这句话海蓝以前犯病的时候,不知听他说了多少次,再熟悉不过,顿时脚下如生根,再走不动一步。
“笑话!老子是病人?你才是病人!”海蓝转身怒道。
一点红见她像猫般炸毛,想到曾经便以为海蓝是猫妖,忍不住笑了笑。
他也只有在海蓝面前才能笑起来。
一点红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你可记得昨天发生的事?”
“你在生病。”
……
一点红方才想通了,海蓝只是在生病而已,他要像从前一样慢慢帮她找回记忆。十年,二十年,三十年……一点红都能等她回来,更别说用相同的时间去给她治病。况且海蓝已经回来了,他有一辈子的时间。
海蓝听他絮叨自己的病情,往事历历在目,低着头使劲的将眼泪逼回去,指甲仿佛要嵌进肉里。
她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了。
她甚至想抱着一点红,告诉他自己没生病。
“你可还记得以前?不记得也没关系,我全部都会告诉你。”
海蓝心里发酸,再也忍不住积压许久的情感,她踉跄上前两步,看着一点红的脸,刚要开口却听“砰”的声响,一名红衣女子闯了进来,海蓝一怔,嘴里的话登时咽了下去。
红衣女子看着一点红和海蓝怔了一下,她没料想到厨房门口会有别的人。
一点红也愣了愣。
红衣女子支吾着道:“我……我去厨房找点吃的。”
一点红道:“金姑娘随意。”语气又恢复万年不变的漠然,好像刚才对海蓝说的都是幻觉。
可海蓝知道不是。
海蓝打量了一眼金灵芝,知道她虽不坏,却对原随云爱慕深切,原随云问她什么都会说。
海蓝顿了顿,忽然踮起脚尖攀着一点红肩膀,边走边道:“兄弟,你这个头长得比我高多了,快给老子说说你吃什么长大的……吃菠菜好啊!我房间里有一大捆菠菜,你得把它全吃了,不吃完不许走……”
于是金灵芝就看着一点红被个疯婆子拖走了。
海蓝是个疯子,原随云给她提过,并且让她暗中查探海蓝是不是真疯。看样子,是不会有假……金灵芝甩了甩头,她哪有心思去想这个!看了看四下无人,顺着楼梯潜进厨房。
一点红任由海蓝勾肩搭背,似乎还没反应过来。
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,海蓝已经把他拉进屋子,顺手拿了块帕子甩他身上。
于是一点红又愣愣的看着那帕子。
海蓝见他真是越来越呆了,眉毛一横说:“快擦干!”她一吼完才记起这船舱隔音不太好,忙压着嗓子接着说:“这船上伤风感冒可不给你治!”
一点红抬眼道:“你也……”可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卡住了。
海蓝此时衣衫尽湿,薄薄的布料贴在身上,曲态玲珑一览无余。一点红脸上微微发烫,连忙撇开视线。他虽然不舍与海蓝分离,但海蓝此时也需换身干衣服,他留在此间终是不妥。
“你……好好休息。”一点红迟疑片刻,将帕子放在桌上,转身便要离开。
海蓝急了,可又不敢大声喊站住,只得上前拉住一点红胳膊,瞪着眼说:“你还没吃完菠菜,我不要你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