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上往正殿去。
曹公公陪着走到殿前廊下,正要把伞收起来,就见圣上撩了帘子要进去,他赶紧把伞塞给郭公公。
圣上直直往寝殿走,曹公公追着劝:“殿下病着,圣上您隔着屏风看一眼吧,挨得近了,万一染了病气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圣上道。
曹公公知道劝不住了,又道:“那您先等等、去了身上寒气。”
这话确实听进去了,晓得寒气会冲着李邵,圣上挨着火盆,直到身上都暖起来了,才去看望李邵。
汪狗子给圣上问安。
圣上没让人搬椅子,就在李邵病榻边坐了。
李邵睡着昏昏沉沉,不知身边状况,脸色白里透红、却是被烧出来的病态的红,嘴唇干了、起了些皮。
圣上搓了搓手,拿手背探了探李邵的额头。
滚烫滚烫的。
“太医说不要紧?”他问。
汪狗子道:“太医是这么说的,给备了汤药,也写了饮食方子。”
曹公公灵活,见圣上拧眉,上前伸出手来:“圣上,让小的也探探?”
得了圣上允许,曹公公试了下李邵额头。
体温着实不低。
“要不再请太医来一趟?”他问。
圣上微微颔首,又问汪狗子:“他刚才醒来时,精神怎么样?”
“精神很一般,人倒是不迷糊,就说身上烧得酸乏,”汪狗子答道,“出了一层汗就换了身干净的里衣。”
圣上就没有再问,只静静看李邵。
起热之人呼吸重,没多久脸上又泌了些汗水,圣上看在眼里,掏出帕子来轻轻替他擦去。
不多时,安院判匆匆来了。
他再次检查了李邵状况,道:“圣上莫要过分担心,殿下能吃得进东西,睡得多些也好休养,等下让人用温水替殿下擦一擦身子,等体温下去了,就慢慢会好起来。”
圣上听了,没有多为难太医,只让人打水。
汪狗子麻溜地去备水,很快捧着水盆过来,先问安院判:“您看这样的合适吗?”
安院判试了下水,点了点头。
汪狗子就把水盆搁在床边架子上,拿帕子浸湿绞干,想上前给李邵擦拭,见圣上还坐在床边,便道:“小的先给殿下擦擦。”
圣上道:“朕来吧,你给搭把手。”
汪狗子一愣,下意识去看曹公公,见曹公公点头,他才喏了声。
圣上擦得很仔细,从脖颈到胳膊,顺着到腰腹,再到两条腿,擦了正面又把人翻过来擦背面,还得时时注意着莫要因此再着凉。
安院判在一旁看着,垂着头不吭声,心里却是感慨不已。
朝堂上那些纷争,他都听说了。
平心而论,他也觉得那些御史大人们说得很有道理,太子的确有太多不像话的地方。
可看着圣上那仔细的样子……
圣上也难啊!
是君王,也是父亲。
是不是真的爱孩子,不看平日如何,就看病中是不是肯费心照顾。
圣上照顾起来,比一些只会指手画脚却不会干事儿的老大爷们细致太多了。
再想想,倒也不奇怪。
太子殿下幼年时有个发烧咳嗽,圣上也是抽出工夫来亲自照料的。
擦完身子,圣上把帕子拿给汪狗子,又给李邵叠了叠被角。
“都出去吧,朕陪着坐会儿。”他道。
曹公公想了想,招呼了汪狗子一下,又把安院判送了出去。
寝殿里只剩下父子两人。
李邵一直没有醒,刚才也是模模糊糊的。
圣上握着李邵的手,看着他的五官轮廓。
李邵肖母,脸型轮廓似他,五官则像夏皇后,尤其是十岁之前,性别特征不突出,与夏皇后幼时有七八分相似。
随着年纪增长,渐渐长开之后,才和他一点点像起来。
“朕怕愧对你母后,”圣上叹了一声,“可又怕什么都不做,就这么看你混沌下去,更对不起她。”
“你小的时候,朕总盼着你快些长大,但你长大了,朕又想,还不如你小时候呢。”
“希望这一次磨砺,能让你得些教训,不能光长个子不长心,你母后在地底下多担心啊……”
李邵睡着,圣上知道他听不见,就是自己想说,絮絮叨叨念了会儿。
既没有着急走,便又多坐了会儿。
恐是近些时日歇息得不好,寝殿里暖烘烘的,瞌睡涌上来,让他也不由脑袋点了几下。
正是糊涂时候,突然听见些许动静。
圣上警醒过来,看到是李邵梦语。
“邵儿?”圣上轻声唤他。
李邵眉头紧皱,似是陷入了梦魇之中,整个人都很不安,嘴上嘀嘀咕咕的。
听不清楚,圣上只能凑近了去听,仔细分辨了下,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“怕”、“不要”、“救救我”,听得他心惊肉跳。
“邵儿?邵儿!”圣上赶紧再唤他。
下一瞬,他听见了一声“火”、“有火”。
圣上的呼吸倏地就紧了。
他不确定邵儿梦见了什么,但他很清楚自己想起了什么。
定国寺的那场大火。
他在山下镇子上与那些假的匪徒拼杀时,山上的寺庙大火冲天,隔得太远了,远到连火光都只剩下小小的一个橘红的点,映在瞳孔里,假得要命。
偏那又是真的,等他带着侍卫与僧兵回到寺里,留给他的只有噩耗。
他抱着昏过去的邵儿,看着一片狼藉。
邵儿大病了一场,那天夜里的事情都忘了,据他所知也从来没有梦见过。
反倒是没有去过定国寺的宁安,幼年常常夜啼,梦里全是大火,让皇太后心疼不已,每每魇着了都让人把她抱过来,亲自哄着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