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此之后整整一天的时间,他们竟然都没能从江上过去。
对岸在哪里?
再回头看,来路又在哪里?
这么多个时辰下来,难道他们一直在江面上打转吗?
提督大人绝不相信什么鬼怪之说,这样的迷雾多半出自修士之手,便着人喊话:“不知是哪位仙长在施展神通?还请现身一见!”
可是话喊了许多遍,无人回应。
时间久了,人心开始涣散。而船队太过庞大,第一艘船和最后一艘船之间相隔很远,往往是开着开着,就突然发现后面的船不见了。
迷航、失联,看不见的敌人、未知的危险,如同乌云笼罩在所有人心头。
更要命的是,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。
他们才刚刚从泽洲开拔,就陷入此等境地,说一声出师未捷身先死也不为过。这叫野心勃勃、志在天下的提督大人,如何能接受?
此时,江面上又起了波涛。
兵士们齐齐色变,全神戒备。提督大人的心也往下一沉,但他知道,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,长时间被困在江面上绝非好事,他必须寻求变化。
令人欣喜的是,老天爷似乎终于开眼了,站到了他这一边。
在他下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时,江面上的雾逐渐开始散了。他终于透过望远镜看到了江岸,发现它距离自己竟非常得近。即是说,如果他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个方向航行,很快就可以上岸。
自己就是这样被戏耍了一个白日吗?
就在这时,哨兵拔高了嗓音的呼喊声如同一支箭,刺入他的耳膜,“水匪!水匪来了!”
可是预想中双方甫一照面便大开杀戒的画面并没有出现,在逐渐淡去的迷雾中显形的水匪的船只,只是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,船头对准了这边的方向,上边站着模糊的身影。
直到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,所有人的心弦都绷紧成一条直线,所有的炮弹都已上膛,提督高高抬起的手准备挥下之时,他们终于看清了水匪的真容。
“那、那是什么?”
“那是……怪物吗?”
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,在发抖。兵士们的唇是干裂的,额头上的汗却大颗大颗地往下落,因为从小到大,他们好像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怪物。
似人非人,似鬼非鬼。
身着奇奇怪怪的铠甲,那头盔底下却空荡荡的,只亮着一双猩红的眼睛。
这就是水匪的真容吗?
他们一直以来难道剿的是这东西?
提督知道绝不是这样,他拨开亲卫,大步流星地走到船头,双眼死死瞪着对面船上的怪物,似要将他们的铠甲瞪穿。
这不是水鬼,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,分明是机械造物!
“开火!马上开火!”提督心中警铃大作,撕扯着嗓子大喊。
可是为时已晚,那些怪物的胸口忽然打开,铁索从中飞出来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朝着这边电射而来。
“砰!”兵士下意识地开了枪,但毫无意外地射偏了。
船上装载的火炮紧急开始填装,然而不等击打出去,一道道带着倒钩的锁链,已经裹挟着破风声,狠狠刺入他们的船体。而后,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,那些怪物,一个接着一个跳进了波涛汹涌的江面。
铁索被绷直。
船只被拉扯,开始侧翻。
那炮火打出去,怪物原先所在的船只,纷纷被击穿,沉没。水面上倒影着火光,而火光里,是一个接一个跳下去的身影。
是一根又一根如同因果一般无法斩断的铁链。
这宛如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,让所有兵士本就紧绷的心弦,啪地断掉了。为何如此?这些像怪物一样的“水匪”,没有任何攻击的举动,好像就只是想把他们拉下水。
可转念一想……这不就是水鬼的复仇么?
把人拉下去,永沉河底。
“跑!快跑!”
“救命!”
还未正式开打,军心已然溃散。
四散奔逃的人群中,愤怒的提督反手便将逃窜的士兵斩首,可这依然无法阻挡其余人的步伐。就连心腹都拉着他,“大人,快跑吧,船要沉了!”
“沉什么?!”提督一把揪住他的衣领,脚下却一个踉跄,差点摔倒。他狼狈地跪倒在地上,牙龈渗出了鲜血。
别人不明白,他怎么会不明白?
那么多机械造物定是大通的手笔,在万家眼里,或许他们提督才是匪。他们还在嫉恨当年的事情,所以报仇来了。
就在这时,一枚纸钱从提督的眼前飘过。
他稍一晃神,再抬头望去,就看到漫天的纸钱飞舞,像一场盛大的祭奠。而在他看不清楚的更高的地方,一叶小舟正在缓缓飞行。
曲红英和卫凉坐着少当家的私人飞舟,一边驶离现场,一边往下撒纸钱。开飞舟的是他们曾经的飞舟同事,现在已经改名了的无忧公子。
“齐洲那边没问题吗?”曲红英回过头,问。
齐洲便是与泽洲隔江对望的洲府。
无忧公子道:“齐洲提督素来是个墙头草,他只想谋利,不想打仗。如今泽洲的船都毁了大半了,火器也都沉在了水底,再加上军心溃散,根本打不起来。只要朝廷大军不压境,齐洲也不会轻举妄动。”
卫凉没有多说话,他只是沉默地望着下面的情形。
从高处往下看,所有人都小得像蚂蚁。不断地有人弃船而逃,从水中爬上岸去,而因为他们距离岸边本来就近,所以那四散溃逃的人,几乎是成片成片的,能逃的都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