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场三个人,谁都不再说话。
这样的时候,雨声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刺啦啦——”
像是要撕裂世间万物,将一切——无论黑暗、无论光明——统统吞噬殆尽。
“嘎吱——”
微敞的铁门再次发出刺耳响声。
纲吉的动作僵了僵,狱寺几乎看到他全身在一瞬间紧绷。这个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青年,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缓慢速度一点一点抬起头,向着声源处望过去。
一瞬间,瞳孔剧烈收缩。
相互纠缠着的骤雨中,一名男子步履沉重地向着大厅走来,怀里模模糊糊有团黑色的影子。
空气猛然间凝滞,而灯光反倒活跃起来,顺着水汽一寸寸洇过去,终于落入来人怀中。
是大家都再熟悉不过的身影。
她身上还是昨天离开时穿着的那件米白色休闲衫,被雨水打得透湿后紧紧粘着身体,将这具身躯勾勒得愈发娇小。露出的半边脸颊上似乎带着隐约伤痕,却被长发乱糟糟盖在下面,依旧是近乎苍白的肌肤。
山本武低垂双眼,横抱着本乡玖绿缓缓走近。耷拉在额前的黑色短发狼狈贴着面颊,令他脸上掩也掩不住的沉痛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窒息味道。
纲吉踉跄了一下,已经“唰”地白了脸色:“阿玖!”
山本沉默着垂下眼睑,看着纲吉冲上来将玖绿一把抢过揽进怀中,半晌,低低开口:“抱歉阿纲……”他抿紧唇角,终是不忍直视,隐忍悲痛地别开视线,“找到的时候本乡就已经……”
狱寺仍站在原地,脸上的表情定格为惊愕,握在掌中的手机“啪”一声摔在地上,四分五裂。
鸨羽鶫似是被那声撞击突然惊醒,顿了一下后缓缓转过身来。她定定看着玖绿,浓密的长睫颤抖般动了一下,但很快,浅蓝眸子里又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。
那里面倒映出青年惊慌失措的侧影。纲吉怔怔睁大了眼,除了用尽全力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,什么也做不到:“阿玖……”他压抑的声线中再也听不出往日的温暖明亮,只剩下死水般的寂寥与无助。
那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躺在他怀里,透湿的身体犹在湿嗒嗒淌着水珠。他也不管,一个劲抱着她摇晃,“阿玖?”
“NE,别恶作剧了,这一点也不好笑啊……”
“对不起,昨天是我太过分了,你不要生气了,我会道歉的所以不要不理我啊……”
“NE,阿玖?……”
可无论他怎么做,本乡玖绿仍紧闭着双眼,浅金长发粘在湿漉漉的脸颊上,原本细白的皮肤布满斑驳血污,双唇已经隐隐泛起可怖的紫黑。这具失去了生命的躯体,褪去了主人独一无二的尖锐和骄傲,终于像个脆弱的玻璃娃娃一般恬淡娴静。
她曾经赌气似地抱怨说自己也要像京子那样做个温柔的女孩子,当时他还紧张地解释说“阿玖这个样子就很好了!”
那些久远的记忆突然在这种时候蜂拥而至,一下子无比清晰地占据了他所有思想。身体里空荡荡的,他好像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,冰凉缓慢地溢出体外,连带着将雨声也一起淹没。
这一定只是一场梦境。只要梦醒过来,他的阿玖还会在身边,像以前一样会冲他微笑,会对他发火,会陪他熬夜。
他们才二十岁,后面还有那么长的时间,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一切结束?
山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彼岸传来,顷刻就被磅礴雨声吞噬殆尽:“是在悬崖底下……刚好被潮水冲上了浅滩……”
纲吉恍若未觉,仍是一个劲握紧她毫无温度的指尖,亲昵地将下颚抵在她发顶,轻轻柔柔地叫她:“阿玖。”
他一点也不相信。
明明之前还好好的,几天前他们还一起去看过电影,一起去学校里上课,一起为某个作业头疼,为什么眨眼间就变成这样了呢?
脑子里乱作一团,他死死咬住下唇,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心理。那些曾经早已遗忘的细枝末节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涌过来,沉甸甸的,压得他透不过气。
……
『阿纲你怎么还是这么废柴?』
少女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,看着他顶在脑袋上的那个大水桶摇摇头,又绕着他转了一圈,最后幸灾乐祸地往他手臂上狠狠一戳,讥笑起来,『迟到还会被罚站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个了吧~』说着,还不忘对站在旁边的黑发男生挑了下眉,『和弥君,你说对吧?』
少年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两人,最后摸摸鼻尖笑道:『姐姐不要说出来啊……』
……
然后是那个雨夜,她站在一地血泊里,脸颊上血污斑驳,连发丝都沾上了粘稠的血渍。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侧脸,见她缓缓扭过头来,微微仰着脸,突然勾起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:『放心吧,我不会有事的。』
……
再然后,是蔚蓝的海水,头顶的天光带着丝无力的苍白。
她赤着脚站在海边,潮水呼啦啦打过来,她却恍若未觉,只一个劲睁大了眼,瞳仁里映出他惊惶的表情:『对不起,阿纲,我做不到。』
他一动不动看着她,少女的脸上看不见一丝光彩,但最后,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,『我做不到像她那样——喜欢你,喜欢到连自己都不要了。』
……
……
……
『我喜欢你,阿纲。』
『那么久了,竟然越来越喜欢,真是奇怪呢。』
……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