妇人不悦,侧身避过刘墉目光,低声道:“刘大人,谨言谨行。”
妇人身边小丫头噗嗤一声笑出来。刘贺看了,也跟着嘿嘿直乐。
刘墉这才明白自己失态,对着妇人点头,吩咐刘贺,“去请你母亲过来,就说有客来访,叫她招待。”
刘贺蹦蹦跳跳进去,不一会儿,刘强之妻便出门见过公爹。顺着公爹指引一看,不由赞叹。这位大妹子,虽然荆钗布裙,胳膊肘上还打着补丁,然而容貌清丽、气质脱俗,一举一动间,透着大家风范。笑着上前福身,“大妹子,既然来了,进家说话吧。”
年轻妇人拉着小女孩进了院子,刘强媳妇领到后院自己屋里,亲自倒水,问:“吃了没呀?我去给你们烙饼。”
妇人赶紧站起来拦着,“刚在张大婶家吃了。非亲非故冒然打扰,真是难为情。”
刘强媳妇拉妇人坐下,笑呵呵安抚。“那有什么,谁也不是刚生下来就认识。”冲小女孩招招手,“来,婶婶抱。”
小女孩故作害羞,钻到妇人怀里不出来。妇人尴尬一笑。刘强媳妇摆摆手,不甚在意,看妇人确实吃过了,便安心细细盘问。
妇人姓长,时年三十一岁,丈夫乃是山东济宁举人,身边小女孩,就是自己的女儿,名王琦。
刘强媳妇奇怪了,“你既是举人太太,怎么会沦落至此?”
长氏摇头,“家乡屡遭灾祸,丈夫去世,我孤儿寡母无所依,只得逃荒出来,进京寻亲。”小女孩闻言,趴在母亲怀里,轻轻颤抖。
刘强媳妇陪着叹息一回,又问了些京城寻亲之事,这才安抚她母女二人,“我公爹这两年守孝,不过,在京中,也有一处院子。到时候,你们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亲戚,就先住我们家。虽然简陋一些,住你们母女俩,还是够的。”
长氏急忙道谢。刘强媳妇上前扶起来,“好了,都是自己人。以后你就叫我二妹子。反正我家男人排行第二。”
长氏跟着笑笑,“那二妹子,我在家里排行第八,熟人都叫我长八姐。”
小女孩王琦在一旁插嘴,“我排行第十,小十。”
长氏瞪她一眼,王琦这才讪讪低头。
刘强媳妇心里奇怪,嘴上不好多问。借口给俩人准备屋子,出了房门,到前院去找公爹。
刘墉听了,问:“她没说,她有家亲戚姓年?”
刘强媳妇摇头,“没有,她自己也说,多年的老亲戚了,都不知道认不认识。媳妇多嘴,叫她先在咱家京里头老宅子住下。”
刘墉点头,“应该的,都是老乡,她们也不容易。等一会儿刘强下地回来,你就安排去吧。尽早送她们寻亲。”叫刘强媳妇告退,刘墉望着窗外沉思:秋月,是你吗?
刘强媳妇点头出门,回到后院,给长氏母女铺床。王琦扒着窗户偷偷瞧院子里苞谷、谷堆,啧啧称赞,“不愧是大有清名的刘阁老家,看看,连农活儿都是自己干。媳妇也不能歇着,丫鬟也没一个。”
长八姐冷笑,“这会儿知道清官好了?早你们干嘛去了?”
王琦摸摸脑袋,“那个,那不是跟老四斗,顾不上了。这一辈子,我算是恨死贪官了。这回进京,不搞死国泰,我就改姓王八。”
长八姐一乐,“这辈子,你本来就姓王。”
当天晚上,刘墉父子就准备好马车,准备第二天送长氏母女进京。哪知,早上起来,天气晴朗,长八姐抱着王琦还未上车,眨眼间,电闪雷鸣,鹅卵石大的冰雹劈头砸下。
刘家宅子全是瓦房,除了厨房窗户砸了一块木头下来,没多少损失。只是马车却被砸坏,拉车的马也受了惊,挣开笼头,跑没影了。
刘墉长子刘健陪媳妇回娘家干农活,岳母家太阳高挂,听过路人说,自家冰雹下来了。刘健奇怪,怎么大秋天还下冰雹?安顿好岳母一家,一路疾行。半路上,遇到自家老马,骑了回来。
说也奇怪,等长八姐抱着闺女回屋避雨,冰雹就停了。刘强媳妇迷信,赶着到屋里烧香磕头。刘墉则是站在院子里,仰头望天,若有所思。
王琦抱着长八姐,“不会吧?咱们都赶上窦娥冤了。”
长八姐叹气,“这就是命。”
刘健骑马回来,问明缘由,拉弟弟在一旁,“那个长八姐,不会有什么来历吧?”
刘强奇怪,“会吗?我媳妇说,挺知书达理一位太太。”
刘健低声解释,“不是那个意思。我这两天在丈母娘家,听说国泰连杀九名山东进士、举人。那些人,都是怀揣万民表,进京为民请命,弹劾国泰私吞国库、草菅人命的。现在看来,这位长八姐八成就是哪位冤死举人家眷。哎呀,幸亏爹爹不知,要不然,非要拼死上京不可!”
“真有此事?”
刘健哥俩儿猛地回头,身后槐树下,刘墉黑着脸背手而立。
刘健心知错了,急忙低头,“不敢有瞒父亲,确实如此。儿子只是道听途说,没有证据,担心父亲着急,这才没有说。”
刘墉叹气,“我没怪你。叫二媳妇请长氏到堂屋,我亲自问吧。”
长八姐听见刘墉有请,沉吟一下,收拾收拾衣着,随刘强媳妇到了堂屋。
刘墉一人在屋,坐在正座上,不怒而威,吩咐刘强媳妇退下,指指一旁椅子,“太太坐吧。”
长八姐淡笑,“老大人面前,哪有小妇人座位。大人想问什么,但说无妨。”
刘墉点头,“委屈你了。你没跟我说实话,今天,我要实话。”
长八姐低头啜泣,“我相公已经惨死,我母女俩死里逃生。能活着来到这里,就算命大。一路逃难,须得谨慎非常。大人与小妇人非亲非故,一面之缘,小妇人怎敢实言相告。还请大人恕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