瑜不掩瑕(55)
逝者都成了头顶的星星,又怎么会埋进土里。
云落将一束新鲜白菊置于一座崭新的碑前。碑上的字才刻上去不久,缝隙里还残留着白色石屑。他半蹲在地上,伸手将那一层白蒙蒙的粉尘抹掉。
石碑正中是一张极其端正的遗像,这是弥隅第一次见到陆安歌的模样。
板正却邪气,弥隅下意识以貌取人。那副眉眼太过凌厉,只是区区一张照片,强硬的信息素却仿佛要溢出来,与他水火不容。
照片里的人军装穿得笔挺,头发剔成了没一指宽的板寸,眼神与云落有说不出的相似,固执、冷峻,仿佛杀人于无形。
怪不得能和云落做朋友。
看得久了,弥隅终于看出两人眼神之中的区别在哪里。云落是水,硬的时候冻成坚冰,软的时候化成一滩,弥隅少见他那副模样,却十分肯定。
陆安歌的眼神,分明就是无所畏惧的石,外壳硬,内里更硬,一拳砸下去,必让人流血破皮。
他耳垂上有一个黑点,弥隅以为那是耳钉。想想这东西又不太会出现在联邦军队里,于是只当是一处泥点不小心溅到了碑上。
总之他当下觉得,能和云落成为搭档的人,不该这么轻易地就死去。他冷笑一声:“或许这下面根本就没埋着陆安歌呢。”
从陆安歌叛国开始,到莫名离世,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,却都是云光启的一家之言。这其中疑点重重,云落不是没有怀疑过。
只是那只放着他们三人合照的金色怀表从未离过陆安歌的身,却由云光启亲自交到了他的手里,又令人不得不信。
在他思索间,弥隅的发言愈发大胆起来:“要是怀疑,打开确认一下不就好了?”打开什么?墓碑吗?
云落怔在原地,这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。
掘人坟墓,天打雷劈。如果陆安歌真的埋在里面,就挖坟这一件事,他万死也难辞其咎。退一万步讲,就算这真的是一座空坟,这样的做法也未免太过粗鲁野蛮。
联邦上下五千年,死去的先知从外星系诈尸归来,都不会有人教云落这样做。
他瞠目结舌,价值观框架应声碎裂。
要将一件没发生过的事粉饰成真的,藏得再好也必然要留下痕迹。能查明这件事的方法有很多种,云落不愿意选择这样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。
他将转身要去寻找工具的弥隅拉回来:“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?”
“这就没人性了?我在F区埋过多少人,就一样挖过多少人。这算什么?”他看了一眼那座碑上的黑白照片,“你不是想知道整件事的真相?我只是帮你找个最直接了当的办法而已。”
云落的头垂下去,摇了摇:“总有其他的办法。”
“行,”弥隅从善如流,将才找到的一根粗木棍丢到一边,问道,“陆安歌的信息素是什么?”
云落不解:“你问这做什么?”
弥隅对他的防备也只是耸耸肩,不以为意:“这附近可什么信息素也感受不到。”
云落大致明白过来,弥隅这是企图通过信息素来佐证「这下面根本没有埋着陆安歌」的假设。
于是他也跟着佯装抽了抽鼻子:“腺体受损信息素就会减弱,更别说人已经烧成灰了。没有味道不是很正常?”
“陆安歌的遗物不是一块表吗?如果当真是在他去世后才从身上取下来的,那距现在还不足七天,是不是该有他的信息素才对?”弥隅伸手向云落讨来了那块表,凑近鼻边嗅了嗅,而后肯定地说,“什么都闻不到。”
即便对另两位发小的信息素了如指掌,云落却从没感知过它们的存在。刚刚一时心切忽略了这一点,此时被弥隅这样一提,才反应过来。
弥隅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的反应:“你没感受到这上面没有任何Alpha信息素的味道么?”
云落咳了一声,以作掩饰:“刚才心急,没注意。”
【作者有话说】
云:吓死,差点掉马。
第37章 殊途
弥隅看似没再继续起疑心,转而开始论述自己的猜测:“所谓的遗物却没沾染上任何信息素,只有两种可能。”
“要么他们发现陆安歌的尸体时,陆安歌已经死亡了七日以上;要么...不知怎么的,这东西早到了我爸的手里...”突至的默契令人意外,云落与弥隅对视一眼,“陆安歌或许还活着?”但怎么可能。
云落心里也明白,这样的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之词罢了。
如果陆安歌没有与联邦为敌,那为什么把怀表留在了云光启那里,人却消失不见,也不肯与他和颜言联系?但如果叛国之事为真,那陆安歌孤身一人,种种迹象表明他有伤在身,又如何应付联邦士兵的重重追缉...无论怎样想,都是凶多吉少。
果然弥隅没让人失望:“我说你就信了?万一我只是看你心情不好,逗你开心开心呢?”
云落撇去石碑上新落下的几片绿叶,起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:“你没那么好心。”
弥隅紧跟上去,又提起老生常谈的话题:“什么时候帮我离开?”
这次他用的不是“放”,而是“帮”。
云落似乎是没听出这一个字眼的变化,也就没死抓着不放:“还没死心么?”
“把我留在这里,于你于我都没什么好处。难不成真等着和我建立连接?”弥隅与他并肩走下陵园的石阶,“我以为,经过了刚刚那么些事,至少未来一段时间里,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。”
走出陵园,夕阳已西斜至山腰。一片暖黄的光就这么毫不吝啬地泼下来,云落望着渐渐走至他身前的弥隅,竟生出「如果他和陆安歌是一样的背景,或许当初的三人组会变成四个人也说不定」这样荒唐的想法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