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着把手伸过去。
她的声音依旧低沉,却十分清晰,穿透室内残存的嘈杂。这下真的鸦雀无声。
高医生像前面有病毒一样,立刻定住前进的脚步。
情况很清楚:是个人就知道她在撒谎;是个人就明白只要拿到照片就可以证明这点;是个人就清楚,高医生绝对不敢伸出手去,说“我想看,拿来!”
是场不错的戏,大家都在看,我怎么能错过?
我肩膀上的另一颗头打了个哈欠,她这时的表情一定是半闭着眼睛,好像他再不决定她就要这样睡着了。
站在我面前的讨厌鬼攥着拳头,有点颤抖,努力瞪着她,但似乎没什么效果。他喉咙动着,咽下一口口水,再咽下骂人的话,可惜没咽下满腔怒火,终于气冲冲地跑开。
好姑娘不该幸灾乐祸,但我今天面部抽筋,做出类似笑的表情,实在是不得已的。
她放开我,站直身子,把照片放在我手里,后退躬身,却抬着眼睛看我,似乎要说“很荣幸为您服务,女士”。我暗中动动肩膀--她的下巴看起来不尖,压强还是蛮大的。
护士们都围过来,刚才打听她的那位继续话题:
“你还没告诉我,她到底是谁呀?”
我笑着揽过她的肩膀:
“是我的室友。”
“大家好,第一次来,我叫张轻羽。”
她略为欠身,把手伸出去。同事们楞住,然后一个个伸出手。
天!握手礼?!这个人……
说实话,我有些后悔。
“轻小姐,已经下午了。如果您睁着眼睛,不如起床了。”
“我在思考很严肃的问题。”
“还是那个关于事物两面性以及对立统一的哲学问题?”
她上次赖床的理由是分析为什么世界上存在着睡觉这么美好的事物,居然还有起床这么令人厌烦的东西站在对立面。
说起来,我们才相处不到三个星期,我居然敢讽刺她了,初见她时那种敬畏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变化,大概是从发现她不难相处开始。她的性格完全不是我想象的样子,声音也不总是一开始的低沉,她激动起来音质很尖,让人的耳朵处于紧张状态。当然,这是她自己说的,我没有亲眼见过。不过也幸亏如此,否则我就需要一面安抚她,一面祈祷邻居别来提意见了。
如此大的反差,曾让我怀疑她有双重人格。她解释说,第一次见面的表现很多是装出来的。她要表现得稳重而彬彬有礼,因为需要房子住。还说“你那时不觉得我很正常?”
正常?她是演技太差,还是标准和别人不一样吗?或者这就是古人说的“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”?因为她现在的行为举止依然……很怪异。
比如望着天花板说:
“老考虑一个问题多没新意?这次是生物学课题。”
“噢?”
“我其实一直都想起床,但要坐起来,必须仔细揣摩应该运用哪几块肌肉,以及安排它们的顺序。”
看见了吧?就是这样……
“哎呦!您可得好好想,一不留神就闪着。”
不理她了,我去做我的事。
她终于起来了,衣服很单薄地站在窗前。
“外面在下雨呀。快把窗户关上。”
她扭头看着我,似乎不认为下雨和关窗有必然联系。
“要不你去穿件衣服,我心疼感冒药。”
“可是我离开去穿衣服,这里没我挡着雨就会溅进来,你会更心疼地板。”
她做任何一件事,和做任何一个决定,似乎都是经过深思熟虑,有理有据的。其实,我总觉得,她只是任性而已,想做什么,于是就去做了。一旦有人质疑,她总能随机应变出几百条理由,其中有些甚至很傻。我从来不是那种公认的聪明人,所以不懂得装傻的乐趣。
很久之后,她关起窗子坐在桌前。
“昨天还很晴,可是现在……好大的雨!”
“你也知道呀。快去把头发和脸擦干,我给你看相册,认识我的一些亲戚。”
“有必要吗?”
“为了不让你再把我表哥关在门外三个小时。”
“是你自己说不认识的人不让进来的呀。”
我安慰自己说,有安全意识是正确的。然后把可能来这里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介绍给她。
“这个是谁?”她指着一张两个小女孩的黑白照片。
“是我和我表妹冷芳。她也是护士,就在我们医院神经科。”
“为什么不让她和你一起住?”
“她有自己的事。一般也不会来找我,有重要的事情商量除外。”
“她现在多大?”
“小我一岁,应该比你大,前些天刚过的生日。”
“我看见她会记得叫芳姐。”她一般称我萱姐。
她说罢闭嘴不再问。能不能有点好奇心?问完了年龄该问什么?快,继续呀。就算你不问,我也想说。
上次也有类似的情况。我说“你这件东西买得……”,她没有如我所愿地问“噢?怎么了?”,只是“嗯”了一声。然后我们沉默许久,我说“你不想听我说什么”,她对我笑,“我问不问你都会说,我何必问?”而我实在是太想倾吐了,于是哀叫“轻……”,她似乎很容让,“你说就好,我不介意听。”
那时候我知道了,她做一些事,欢迎你干涉,而她以向你解释怪异的理由,看你惊讶或大呼“不理解”为乐。而其他事,则讨厌别人指手划脚。
或者是逆反心理太强,你预测她一定会问,她就偏不让你如意。这次不会也等我自己坦白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