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同之处在于,黑衣人的脸上有一道伤疤,色泽粉红,并不扎眼却很明显,自左额角向下,贴着脸一路蜿蜒,划出一道弧线,最终在左腮处微微一旋,不见踪迹。
看包炯目光望着他脸上伤疤,黑衣人轻轻一笑,抬手抚上自己脸上疤痕,语气有些怅然:“老伤了,当初还比较惨,过了这么多年早淡了……可是落下这伤那天的事情,我从来没忘记过。”
“没办法,那种事情……忘也忘不掉。”
“……耶律靖洪?”沉默半晌,包炯终于开口。
这猜测倒也正常——毕竟这世上不会有和包炯有关系的人,而与耶律靖辰有关系、会和他长得的极为相似的人又仅仅有那一个。
“是我。”黑衣人——耶律靖洪坦然道。
“……呵。”一直沉默着的耶律靖辰忽然笑了,那笑声带着浓浓的无奈,“果然还是算不过么……”
“多行不义必自毙,有些话其实是宋辽通用的,有些事情,做了一次两次无妨,做过了,做多了,那可是会遭报应的。”耶律靖洪也笑了,只是他的笑容中却蕴着悲哀。
“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怎么回事啊……徒弟,这家伙有跟你说过我是怎么失踪的么?”
“说过……你们骑马,然后你掉下悬崖……”
“嗯,大体正确,”耶律靖洪点了点头,似有赞许之意,“要让人信,就不能说谎,只能把真话藏了一部分。”
“……藏?”
“对,”耶律靖洪笑道,“藏。”
“他只说我摔下了马……可却没说,当初是他把我从马上推下去的吧?”
第109章
耶律靖洪一番话,换来包炯惊诧。
看包炯表情,耶律靖洪淡淡一笑,眼中却似有悲凉神色。
“难怪你惊讶,我当初比你更惊讶十倍百倍……我知道生在帝王家就得有一颗冰封的心,可我怎也想不到,和我同时来到这世上自小一起扶着搀着长大的兄弟,居然会那么干脆利落的……心狠手辣下去。”
耶律靖辰闭了眼,用那薄薄眼皮挡去了眼中神情,让人分不清他在想什么。
“我是真的……不明白啊……”
一声叹息,多少悲哀在里面。
“不明白却也是对的……飞在天上的雄鹰,怎会知道水洼里的瘸鸭子的心思?”耶律靖辰忽然开口,话里带着些讥讽味道,却有更多的是自嘲,“尤其是……那雄鹰和瘸鸭子,是一窝里孵出来的。”
他常常想不明白,一母同胞的兄弟,为何差得如此之大之远?
偶尔也能听到宫人窃语,这一母同胞的兄弟,为何一个天上、一个地下……
听多了,听腻了,听烦了。
他本来就比一般孩子聪明,知事也早,早就清楚自己对很多人来说,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。
因为他有个哥哥,有个比他更好、更棒的哥哥。
为什么……我要与他一同来到这世上?
茫然间,似乎有个人在自己耳边窃窃私语。
直到那一天,他与皇兄一同骑马,马儿受惊踢腾,他看着那边满脸认真努力稳住马的人,却是一下……动了邪念。
那本来就是险之又险的情况,一点平衡把握不住,就可能是个堕下马去摔得骨断筋折的下场。
只要一推,只要一推……只要一下子,就能让这个平日里可以单用一只手战胜自己的人再也威风不起来。
所以他做了。
软弱无力的一推,将自己的兄弟……送入地狱。
他看见他沉入深渊时饱含不解的双眼。
那双眼睛,成了他的梦魇,每每午夜梦回之时,都能看到那双眼睛在望着他。
似有所语。
可他再也听不清楚。
耶律靖洪脸上带着苦笑。
他初时不懂,只觉得连弟弟都能这么做了,还有谁能信得过,连救了他的师父都别想得了他半分好脸色,还是多亏了师父不计较,在他身边绕着蹭着,磨得他渐渐不像以前那么冰封千里。
若不是有师父,他就算能侥幸活下来,也必然是个冷了心绝了情的可悲之人。
后来师父故去,他也没了想要去讨个说法的念头,孤身漂泊,干自己想干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,偶尔惹出麻烦就跑,跑的时候还机缘巧合找到一个山洞,里面有颇为奇异的果子,他也就干脆定居在那儿,看看那些果子都有些什么效果。
偶尔,他会想到自己弟弟,也会觉得心里微微发堵。
不过那时他已经想开,耶律靖辰再怎么聪明,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小孩子,头脑灵活不代表心智成熟,不知道有些事情该怎么去面对。
若是以后的耶律靖辰……
他曾经非常乐观地猜测过,可是后来他发现,他错了。
“我常常想,若你当时不是那么小,长大之后成熟些,应该不会再做那种傻事了……”耶律靖洪忽然开口,“可后来我才知道,你确实不会做那种傻事了——”
黑亮眼眸中显出锐利神色,耶律靖洪望着耶律靖辰,一字一顿:“你只会让我好好活着,然后从旁利用、摆布,待榨干一切油水、利用完最后一分之后,再随着心意,决定是丢了、杀了,还是养着吧?”
包炯只觉得心中一寒。
耶律靖洪这话……是什么意思?
“……呵。”耶律靖辰苦涩一笑,“你倒真不愧是我的……兄长。”
“没办法,徒弟不懂辽语,我却懂得,这几日跟踪尾随窃听偷窥,也把你的那些计划明白了个七八成。”耶律靖洪懒笑道,“说来也是巧了,若不是你选的人是我徒弟,我还真懒得搅和这一滩浑水,朝堂之上那些事我早就没了兴趣,你在乎的也压根不是我想要的,可惜……再怎么说,当了人家一天老师也得当他一辈子的爹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