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顾长通行路急,人比信还先到。
顾仪接到家书,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。
信中与她今日所见不差,说得是顾长通进京一为计亩征银之策,二位朝廷茶课。
自然没提刘太妃。
刘太妃既然跑了,没去青州投靠萧律,反而到了抚州。
顾仪不禁想,看样子,青州真的就要打起来了。
翻过年后,就是南巡了。
她低头又继续去读顾夫人的家书,第二页的内容大多是家中家常。
包含了顾昭念学得了甲字,顾宅添了什么花木等内容。
读来也十分有趣。
信末,顾夫人还提了提,明年顾爹三年考满在即,若是得‘称’,兴许可以进京应卯,畅想了一下一家团聚的场面。
顾仪笑着看完,就将书信收进了案头的锦盒。
隔日一大早,刚过辰时,天色还不见亮。
在城中客栈歇脚的周亭鹤就已衣冠齐整地走出了房门。
客栈外,早已站了两个青衣宦官迎他进宫。
“周公子随奴由朱雀门进宫,早朝过后,陛下就在天禄阁见公子。”
周亭鹤颔首,一揖道:“多谢二位公公,今日陛下传召,可是为了昨日茶户一事?”
其中一个青衣宦官笑道:“奴这就不知了,公子去了便知。”
周亭鹤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,他竭力笑了笑,迈步登入车辇。
昨日一收到传召,他便告知了顾长通。
可顾长通却并未被召见,皇帝今日要见的只他一人。
第73章 蒹葭
一路马蹄声若雨, 行过城内长街,车辇停于朱雀宫门外。
周亭鹤下辇沿着狭长的甬道缓缓前行,抬头方见东边旭日初升。
红日照耀一重又一重的碧瓦朱檐, 望不到尽头。
这个地方,顾仪本不想来。
当年进京备选,顾仪本不欲北上。
昨日天禄阁外匆匆一瞥, 他见顾仪头簪宫妃花钿,迎风立在阁外,面目虽是如故, 可她的眉间神色却未见欣喜。
即便是乍遇顾长通,她眼中流露出的仍是隐隐担忧。
顾仪在宫中大概过得并不快活。
若非是他, 顾仪便不会进宫。
周亭鹤一念至此, 袖中的双拳不由紧紧握住。
若是顾仪没有进宫……若是如此……
引路的青衣宦官回首, 见周亭鹤垂首缓行,适时出声提醒道:“周公子, 往前再走小半刻就是前殿了,这会儿时辰到了, 陛下刚刚下朝,大人们皆要由此道出宫,周公子加快脚步, 陛下在天禄阁等呢……”
周亭鹤闻言,回过神来,“多谢公公。”便随之加快了步伐。
高贵公公立在天禄阁外, 见周亭鹤迈上丹墀,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。
果真是个俊俏的白面书生。
啧。
他脸上堆笑道:“周公子且等片刻,容奴前去禀报。”
周亭鹤一揖,“有劳高公公。”
高贵公公笑了笑, 旋身进了天禄阁,皇帝正坐在殿上,一身明黄朝服未脱,胸前五爪金龙,龙目圆睁。
他此刻既未翻书,也未执笔,只是坐着,好整以暇地等着周亭鹤。
高贵公公刚要开口,就听他问道:“周亭鹤来了?”
高贵公公笑了一声,“回陛下,正是。”便在殿前的红漆柱子旁站稳了。
心中暗叹,咱家今日看热闹不嫌事大!
“宣进来。”皇帝出声道。
高贵公公侧身,正欲高声一唱,却听皇帝道:“你出去。”
高贵公公心中失望,躬身退到阁外,对周亭鹤道:“周公子,进去罢。”
周亭鹤轻振衣袖,垂首入殿。
两扇殿门在他身后“吱呀”一声地合拢。
他跪地拜道:“草民周亭鹤参加皇上。”
萧衍凝视阶前之人,昨日并未细看,此时一见,便见其样貌清癯,气度轩昂。
周亭鹤。
鹤骨松姿么……
周亭鹤跪拜在地,久不闻其声。
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,才听皇帝缓声道:“平身。”
“谢陛下。”
周亭鹤起身,微微抬眼,见皇帝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,“你是抚州人士?”
“草民……原生于青州,幼年举家迁往抚州,住了十余年,算作抚州人士。”
“你为何不入仕,可曾考官?”
周亭鹤不知皇帝为何有此一问,想了片刻,才答:“商贾虽是末流,可草民觉得从商更是自在。”
自在……
萧衍面色愈暗,顾仪原本喜欢得就是他的自在么……
“你……可曾婚配?”
周亭鹤怔愣须臾,心中不安油然而生,以实相告:“草民尚未婚配……”
“那可曾有过婚约?”皇帝徐徐又问。
周亭鹤双目轻合,心中已是明了。
皇帝知道了他与顾仪的旧事。
是顾仪告知于他的么?
见周亭鹤此刻沉默不语,萧衍胸中压抑的怒意陡然而起。
原来如此。
顾仪说得那般坦坦荡荡,轻描淡写,他本不该追问。
可……他就是想再见一见周亭鹤,听一听顾仪口中所谓的年少无知,
是何等……情愫。
大殿之上寂寂然无声,沉默愈久,周亭鹤愈觉殿上无声的压抑如山雨欲来。
他躬身再拜,“草民并无婚约,草民虽与顾……美人,确是旧交,可并未论及婚嫁,是草民无福……”
萧衍看他低眉顺目,面无血色,“朕听闻,顾仪曾寄笺于你,那……书笺尚在?”
周亭鹤唯有再拜,却不再答话。
萧衍胸中怒火更盛,“你若不言,便是欺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