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长通放下茶盏,压低声音,“尚在,刘太妃于周氏骊山茶园之中,由专人照顾,衣食性命无忧。”
顾仪微微放下心来,“那刘太妃可知道阿爹的身份?”
顾长通摇头,“我去茶园时,只说是旧友,不过不知她是不是已有所察觉……”
“公子是何打算?阿爹知道么?”
顾长通沉吟片刻,“公子派人看守茶园,想来,短时之间不会接太妃入京……”
顾仪饮过一口茶,又问:“阿爹去周氏茶园时,可曾见到周家是否有生人?”
“生人?”顾长通蹙眉。
“虬须覆面,高大精瘦之人。”
顾长通回忆了一小会儿,“并未。”他疑惑地看向顾仪,“为何有此一问?”
顾仪便道:“怕流寇作乱,故此一问。”
顾长通细细回忆,发现却是无符合此人的描述,“确无此人。”
顾仪笑了一声,替顾长通添过茶,转了话题。
“明日我便要随公子乘船沿洛川南下,下一次再见阿爹,不知是何年何月……”她举起茶盏,“今日以茶代酒,敬阿爹一杯,此回抚州,路上保重。”
顾长通也举盏一饮而尽,“也祝一行青州,一帆风顺。”
他按下明年考满或可进京不提,复又沉声叮嘱顾仪道:“小仪既然伴驾,便是圣恩,陛下将刘太妃之事告知于你,更是十万分信重……你万不可辜负陛下信重……”
顾仪饮过茶,点头道:“阿爹放心,陛下待我的好,我都记得。”
*
隔日一早,两路人马分道扬镳。
洛川水面如镜,隆冬过去,河面冰消雪化,只偶有几块碎雪浮冰飘零。
顾仪裹着胭脂斗篷,登上木船,感觉剧情的大旗又在头顶飘扬而起了。
她细细回想,此借舟南下先是途径济州,在沧郡靠岸几日后,才会往青州继续前行。
待到行至青州府外,便是博古伏击。
是博古的殊死一搏。
刀剑无眼。
她一定要算好日子,苟住这一条小命!
哪怕是要躲进船舱底艰难保命,也要苟住!
若是寻常穿书,她大可以装一回睿智帝,告知萧衍,有人托梦于她洛川前有埋伏,避过此劫。
可这恐怖的穿书,她要是敢回避这个剧情点,顾仪毫不怀疑,剧情肯定分分钟就要重刷,教她做人。
顾仪迎风立在船头,顿时百感交集。
她不由得长叹一声。
她太难了。
萧衍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,“你又在叹什么?”
难道真不开心?
顾仪这几日,有时连做梦都要叹气。
顾仪回身一望,见萧衍走来,长眉微敛,眼含审视。
她嫣然一笑,“妾身是在叹大幕朝的大好河山啊!”
萧衍自然不信,眉梢轻挑,“你于梦中也是在叹这河山?”
顾仪一愣,没料到自己做梦的时候都在叹气。
肯定是精神亚健康了。
她憨笑一声,“公子莫怪,妾身梦中呓语,是不是打扰公子安睡了?”
萧衍垂眸道:“无妨。”便在她身旁站定,并肩而立,眺望波光荡漾的灰白河面倒映半轮冉冉初升红日。
他近日也总做一些怪梦。
醒来的时候,犹记得的只有零零星星的细碎画面。
可他记得,他梦见的人,是赵婉。
总是赵婉。
他也曾怀疑是魇一类的污秽,可细查过一圈,并无异术作怪。
只是这怪梦,光怪陆离,似真非真。
梦中的赵婉仍旧是宫中妃嫔,只是他却分明梦见了她凤冠霞帔在身,高坐金台,是他亲口册立的皇后。
萧衍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他身旁的顾仪,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眺望远处,柔和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,眉睫微颤,眼中如笼光晕,一时之间,竟亦有似幻非真之感。
萧衍心中一沉。
人皆言,日有所思夜有所梦。
可他却从来没有梦见过顾仪。
在他的梦中,梦境支离破碎,可宫阙仍旧是宫阙。
除却赵婉,他也偶尔得以窥见高贵,以及六宫其余诸人。
物是人非的独独一个顾仪。
从不得见,仿佛她从未存于此间。
顾仪敏锐地感觉到身旁萧衍的沉默陡然压抑了几分。
她扭头去看他,只见他的一双暗褐色琉璃般的桃花眼映着朝霞却似一汪深潭,鬓边的浅疤被日光照得泛红,血月一般。
她心中莫名一滞,出言劝道:“陛下,船头风大,吹着有些头晕,我们还是进到船舱中坐坐罢。”
萧衍回过神来,见顾仪的面目就在他眼前,清晰而明亮。
他不禁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。
温热的,柔软的。
顾仪立在原地不敢动,只觉他指腹上的薄茧轻轻抚过她的脸颊。
奇妙的触感,又痒又热。
忽然颊边一痛。
她“啊”地一叫,立刻后退了半步,揉了揉脸,“你为什么要揪我!”
萧衍方才失神片刻,心中的古怪驱策他确认,面前的顾仪是真正地存在于他眼前之人。
他因而没有控制好力道。
见顾仪捂着半张脸,他只好假咳一声道:“是我失神了。”
顾仪好气。
脸痛。
她揉了一会儿,终于感觉痛意消散了。
萧衍抬眼见她脸上霎时薄红一片,不觉蹙眉道:“你……太娇气了。”
顾仪:……
面对顾仪的目光,萧衍转开眼,旋身往船舱而去,不忘提醒她道:“走罢。船头风大。”
船舱之中如同一处不大不小的宫室,花厅,寝殿,书房俱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