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豆当时就落泪了。她像个群众演员,导演按照人情逻辑随意安排了一通剧情,大嘴巴一张,程青豆的人生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板上钉钉了。
复述到这里,她对着顾弈又掉了眼泪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和楼道里狂奔下来的状态没有两样。
周围的乘客一直往他们这个角落探头,好奇发生了什么。
顾弈伸出毛巾,递给她:“喏。”
青豆左右眼各揩了一下,委屈地颤抖:“我要读中专了。”
“你不是要去找大哥吗?”
“嗯。”她点头后又说,“但我也要想好,我要读什么专业。我不想做老师,我矮,肯定会被欺负的。要不我去银行点钱吧。”
顾弈:“先去找你大哥吧。”
青豆垂下眼,嘴角挤出苦笑:“你是不是以为我大哥会供我读书?不会的。”她摇摇头,“我去找他只是想告诉他,我以后不能念大学了。”
青豆念大学的执念不过是因为答应过大哥,要好好读书,做程家第二个大学生。
大哥上山的前一晚,她跟他拉过钩。青豆不知道他以后都不回来了,傻乎乎答应了,没想到他后来再也没有回过家。
她害瘟时,娘背她去过山上,他避而不见。
青豆不明白为什么大哥为什么不见她,还为此生出埋怨。后来她想,那就考大学,考上拿着通知书去找他,那时候,他一定会见她的。
顾弈问:“他是哪个大学的?”
青豆脱口而出:“北京工业学院。”
“哦。”
这辆车子破烂,摇得像随时要散架了。金属机油夹杂各种体味,不晕车的人也不好受。
他们坐在最后一排,位置很小很窄,人紧紧挨着,颠得厉害,如同在坐船。
青豆身体心灵备受煎熬,没有方向,硬拉着顾弈絮叨,“刚刚看到我哭,我妹妹居然抱着我妈哭着喊,说她不读了,要出去挣钱供我读书。”说到这桩事,青豆又笑了,“她才多大啊,居然想到供我读书。”
顾弈阖眼,没有接话。
青豆:“然后我妈骂她,‘你只要不用上学,什么招儿都能使’。哈哈哈哈。”
她笑得一颤一颤,软乎乎的发丝就像她的声音一样,撩动顾弈的颈窝和喉结。
青豆也不管顾弈听没听,对着他的耳朵继续道:“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们村里没有大学生了,砸锅卖铁供一个大学生,真的需要好大的代价。而且,如果三年高中读完我没有能考到大学,那我一定会愧疚。”
程青豆拿眼睛细细描摹顾弈的侧脸,说着说着来气了:“你真幸运,顾弈。”
她特别恨他。他怎么可以要什么有什么呢?
这厮看似睡着了,眼球却在动。
知道他没睡,青豆更气了。他竟然对自己的遭遇无动于衷。虎子就算再虎,这时候也会流露出一些不知所措。
凭什么顾弈可以不说话!
她需要人回应她的难过!
青豆如此想着,伸手弹了他一个毛栗子。她要给他顺风顺水的人生来一点“风波”!
顾弈眉心迅速皱起又松开了,继续假寐。青豆还想说话,但他看起来一点聆听的欲望都没有。
她又盯了他一会,鼓鼓嘴,垂头默默忍受这难熬的四小时。
真的很漫长。车时不时停在路边上客下客,一开一停挤挤攘攘,每一位新客都会携来股新的味道,这对久坐的乘客实在考验。
下车时天半黑,青豆站在陌生的宁城汽车站,忽然有些害怕。
顾弈让她等着,转身劈开人流,跑去买吃的。车子刚驶近车站,他便扫见了路边小摊在卖掼奶油。
顾弈付完钱摸了摸钞票质量,粗估不是□□,收进口袋后一回头,青豆早在身后一米处等着了。
他让青豆在原地,她哪肯,现在她无依无靠就指着他了,他撒尿她也得跟着。
顾弈将小勺递给她,“吃点甜的吧。”刚刚在车上,他憋不出话,当时就想,要是有块糖就好了。不然他能说什么安慰的话?“别哭了”后面要接一句什么,“我供你”?他没有能力......
他只买了一杯,青豆挖了一勺先给他:“你先吃。”
顾弈微抿一小口:“嗯,挺好吃的,你吃。”
青豆赶紧勺了一口。虽然坐车坐得很恶心,但能吃上甜的,忍一忍恶心也无所谓。
顾弈跑到前面一个摊位,要了包红梅,一边拆封条,一边陪她去买南弁镇的车票。
这次顾弈伸手给了钱。青豆有点惊讶:“不用吧。”
“没事,就两块钱。”
他们尚算幸运,买到六点半最后一班南弁镇的车票。青豆在车站问了几个老乡,大概知道了南弁山在多久到,到了怎么走。
这里比南城汽车站的环境差很多,只有一个笼统的等候厅,座位都没有。
顾弈坐在门口台阶上,正面对着四合暮色抽烟。
青豆蹲到他旁边,“烟很好抽吗?”
他用力啖了口苦涩的焦油,稍事停顿 ,不耐烦地喷出口浓浓的白雾,“他妈的,呸!”
骂完,他又把烟嘴往送。
青豆:“啊?”
“假的。”
“什么?”青豆抬高音量。
他夹着烟,指尖左右翻转,又掏出烟盒,“这烟假的。”
青豆腾地站起,“那去找他!他还在那里!”那个背着木架子卖烟的人还在呢。
顾弈一把拽下她:“你怎么这么虎啊,在别人地盘别找事,假的就假的,认栽。”他抓着她的手生怕她冲动,另一只手则一口一口地继续往嘴里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