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味步若千金,踩过坑洼石子地,走过新修的水泥平地,踏进高高的门槛,抬眼,一张黑白遗像正对他。
爷爷微笑,“看着”余味。
余味卡在门口,一动不动。
余一书猩红着双眼,疲惫让他直不起腰来,一根烟吸至一半,看向门口。
余有才临终那断颤的唤声又环上了耳旁。
全家一夜心焦,心心念念,而这个这个不肖子孙,终于来了。
他瞬间化身一头失控的野兽,目露凶光,直冲向余味一把揪起他的衣领狠狠拖拽到余有才的遗像前,像是扔个废物一样撞向棺材。
余味麻木得像个没有灵魂的沙袋,任人扔甩揉搓,情绪像是死了一般毫无波澜,目光毫无光彩。
他的额头被重重地磕向棺材,身体摔倒在地。他喉头滚动,想再看一眼爷爷,缓缓爬起又被余一书一脚跟踹倒在地面。
余一书沙着嗓子喊:“你知道爷爷一直在等你吗?”
余红颤抖着走出来要拦着,余一书手上微微收力,轻推开母亲,“你别管。”刘小萍不敢上前,拉着吓坏了的余竟躲在一旁。
周沫战战兢兢地看着,心急如焚。
今晨看到余味那副从酸汤水里捞出来的皱巴模样,想也不是去哪里享了一夜福。她身体前倾想上前为余味解释,即便她对这一夜他的行踪一无所知,可她知道,他不会故意不去看爷爷,更不知道这一夜是爷爷的终点。
可周群拦住了她,“别去。”
她急问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余味得打。”爷爷残喘着口气就为见他,任何原因都不能成为他缺席的理由,在成年人的眼里这是大不孝。
周沫含泪,指甲焦急地用力抠着手掌,她看着余味被拎起后颈,被余一书逼着直视爷爷的遗像,心疼得像是被撕裂了。
可他一滴泪都没流,像是被堵住了泪道,双眼失神,茫然地看着爷爷。
外面的人被秘书拦在门口,正好奇地的张望,嘴里说着各种版本,哀乐催打着人软弱的哀伤神经,周沫悄悄擦了擦眼泪。
余一书在嘈乱的灵柩旁不知说着什么,余味僵直着背一言未发。
他一个巴掌呼了上去,余味没撑着,直接被拍在了地上,“咚”地一声,像是木头。周沫再也忍不住,挣开周群冲上去抱住了余味,将他的头扣向颈窝。
她红着小鹿眼,嘴里冲余一书呜咽,“叔叔别打余味。”
这是她小时候排练过无数遍的行为。羊仔挨打她很难过,有想过分担,即便同他争余味时她恨得牙痒痒,可他挨打时那凄惨的哭声直击周沫的心疼神经。但她始终畏缩,没敢上前。后来余味挨打她也只敢哭,只有哭能发泄她的懦弱情绪。
这回她不想在后头哭了,要挨打一道吧。
余味轻轻推开她,说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,“沫沫,让他打吧。”我该打。
少年下巴一夜蹿出青胡茬,衣服皱巴巴,面上红掌印明显,颓靡之气弥散周身。
余一书抬起的手掌在周沫冲上来时慢慢收了回去,胸膛剧烈起伏,鼻孔迅速张合,他气不过又不能再动手,只能用力踢了余味跪下的腘窝一脚,“你给我跪着。”
周沫在余一书转身后轻轻舒了口气,眼角划过一滴眼泪,掉在余味颈部,顺着他的脖子流入左胸膛。
丧礼繁琐,余一书没心情管余味去了哪里,余红趁大家都在忙,将他拉起,他死活不肯,麻木地跪着。余红抹着眼泪说:“你跪的动沫沫也跪不动。”
余味拍拍周沫的背,“沫沫,你让我自己跪,你起来。”他的声音好空,好虚,满是疲惫却强撑着赎罪。
周沫摇头。
周群看不下去了,一把将两人手分开,使劲拉起周沫,“余味是给爷爷跪的,你跪在旁边算什么,过来。”真没眼色,演什么琼瑶剧呢。
周沫咬唇看着余味。
他双膝跪地,目光微垂。
灵堂昏暗,白烛摇曳,孤影映于墙上。
余味在灵堂正中跪了一天一夜,耳边持续放着哀乐。
余一书告诉他,爷爷走前还念着他,最后一句话还是他。
他就这么盯着爷爷的照片,沉沉地呼吸着。
……
周沫被周群带回家,在路上她问:“为什么都不问余味去了哪儿?万一他遇到了很重要的事呢?他肯定不是故意不去的。”
“因为不重要,重要的是爷爷等他,他没来。”
“怎么就不重要,他不是故意的。”他也很难过。
“那个原因如果很重要,他会这么痛苦?应该理直气壮。”
周沫眨了眨哭的酸涩的眼睛,不懂。
而余味懂,所以他没脸提没来的理由,也认为自己该打,昨天下午还怨恨父亲打自己冤枉自己,这一刻从心底认为,自己就是那个罪不可恕的该罚之人。
*
那个暑假,余味吃了整个夏天的素。余红心疼,煮的时候加了点肉汁,可还是没能止住余味迅速瘦削的身体。
周沫跑到他床边想要抱抱他,均被拒绝,只要想到爷爷走前一直在等他,他便想要惩罚自己。
整个暑假他都没有用手机,直接与世隔绝。
周沫暑假也没过好,无所事事,余味写作业她就窝在角落看着漫画陪他。可他寡言,有时候不写作业也不说话,瓜皮叫他打球也不去,羊仔叫他去网吧他不也去。
他整个人像是废了,面无表情。
余一书后期有火看他这个样子也没法发,只甩下一句,以后学校里别再出现这种事。
余味冷冷说自己没有,爱信不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