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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命万岁(306)

作者: 舟不归 阅读记录

即使已经躲避至西僻之地,国都之人还是来到山中,她也终于明白自己所求的安宁从来都不在这世间的任何地方。

唯有一死。

朦胧的山色中,再也没有飞雁的身影。

谢宝因抬眸看从瓦檐间垂落成线的雨水,茫然地伸出手去接,欲不让其落地,但终是徒劳。

同时,内心也觉得悲凉。

昔日昭德太子妻早逝后,不再纳妻,膝下也无子无女,所以十分宠爱弟弟的孩子,年幼的李月还曾无知笑言日后要嫁给昭德太子,但数月后,她就目睹了伯父的死。

为何宁愿独自煎熬也不将事实告知天下,让如此宠爱她的伯父屈辱死去,而又是何人谋杀才会令她至死都不能释怀。

遐想之际,道观外面有豪奴冒雨跑来。

玉藻也取来伞,看见女子掌心湿润一片,忧忧拿出佩巾去擦拭。

少焉,豪奴来到阶前,双手抱拳。

“夫人,林仆射被刺杀。”

与清都观相隔四十丈的一处道观外,成列站有百余名的铁甲兵卒,奉命戍卫在此,而太守从部下那里得到消息以后,迅速奔赴这里,在观门急躁不安的反复折返着。

十刻过去,远处的山阶上才出现一个人影,太守当即认出其中一人是统率本郡守军的将领姚丰。

顷刻后,男子撑伞走来,玄色直裾已湿大半,脸上毫无血色,在他身旁侍从着建邺带来的奴僕,身后则是持着兵器的铁甲护卫。

行在前方的姚丰也迅即退避,随从在侧。

而太守已经面朝男子拜手,躬身请罪:“今日之事全因我部署不力才让仆射遇刺损伤。”

林业绥立在雨中,左手垂落在身侧,指尖缓缓滴血下来,薄唇轻启:“我无事,多亏姚将军及时出现将其斩杀,此事也并非是太守之过,不必如此。”

姚丰闻言,即时低头行礼以示不敢敬受之意,而后与太守一同侍从在男子身后进入道观。

走到供奉三清的主殿檐下,林业绥将手中的伞交给奴僕,淡声命道:“玄度法师接来以后,还需劳烦姚将军负责警备。”

姚丰拱揖,高声禀命:“臣绝不负林仆射所托。”

林业绥微微颔了颔首,然后转身回到居室,命医师简单处理过伤口后,脱衣去沐浴。

浴室的水声响起数刻,等男子再出来时,被血污雨浇的直裾已经换成白色中衣,宽肩之上搭着黑底金纹的大氅。

他徐步去坐榻,将左臂伸出。

始终都跪侍在这里的医师当即就重新用盐水沃伤,再敷以膏药,最后拿丝帛小心裹好伤处,在离开之前,忠于职守的恭敬告之:“林仆射日后需少动,避免扯动伤扣。”

林业绥缓缓扯下宽袖:“多谢。”

医师拜手行礼,随即退步离开。

童官此时也前来复命:“家主,我已带人将法师安全护送到观内。”

殿室内,已到耳顺之年的白头老翁高举三柱香,合眼默念几句后,恭敬将香插入神像前所置的炉鼎中,随后又以衣袖去擦灰尘。

他一头断发,面部垂老,眼珠也已经看不出有任何的异色,与中原人类似,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就是三十余年前到国都建邺开坛说法的胡僧玄度。

林业绥站在殿外,抬眼朝里面看去,语调平和:“听闻法师乃佛徒,为何给道神上香扫尘。”

“举手之劳,何必分佛道。”玄度开口即是雅音,而非拗口的外域音,等转过身来,面容和蔼的笑道,“想必林檀主是为了昭德太子的事情才如此费尽周折的找我。”

内有灰尘,林业绥抬手轻咳一声:“某确是为此而来。”

从国都出发到今日从县衙离开的中间数十日都相安无事,在他欲去找胡僧时却遇刺,不得不说他们此时动手,可谓愚蠢。

玄度双手合十,随喜赞叹:“昔年我说法至建邺,昭德太子那时已经十分痛苦,惟有听我说法才能安静,后太子归依,与我也仅是探讨佛理,未曾涉及国政,故所知也并不多。但有一次辩法,太子突然询问佛教的轮回与罪孽业果,问我杀孽是否要堕入地狱道,又问我有何法可解。大约从那时起,他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死,在端阳前几日更是彻夜诵经,欲消去那人因杀他所造的罪孽。”

林业绥渐渐屏息,昭德太子痛恨士族,若真是士族要杀,绝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,唯有至亲之人,才会忧虑对方因杀自己而堕入地狱道。

“可知是谁?”

“太子只说一切皆是有始有终。”

刺杀两字犹如弩矢,刺入骨肉。

谢宝因怅然自失不能言,最后疾奔而下中庭,木屐快步履过爬满青苔的石路,往观外跑去。

玉藻迅速撑开伞,追逐上去:“女君,小心颠仆。”

冲出道观后,谢宝因沿着延绵山脊的石阶奔走,但又忽然在某一阶停下,悲痛到缓缓屈膝。

玉藻来到女子左右,为她撑伞遮雨,然后往下一看,见纤细的足腕沾染了泥污,渐渐开始浮肿。

见完玄度,林业绥立在居室临崖的窗牗前,垂眸审视着手中这卷李月所抄写的《列女传》竹简,逐字阅过后,眸光微闪。

再想及今日刺杀为首的几人乃淮阳、邵阳两郡的口音,而淮阳前身是渭城,邵阳前身是昭阳,分别为谢氏、郑氏的族地。

那人妄图一叶障目,不见泰山。

简直可笑。

一阵山风猝然卷来,他握着竹简的手背向身后,对外命令道:“明日出发回国都。”

童官禀命要离开去准备舆马时,抬头看见一人,当下就低头退避,恭敬的行礼:“女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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