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玉怀姝(84)
“一言为定。”
撄宁笑眯了眼,站起身欲走,却被一股力道拽住了衣角。
李岁小小的手捏着她衣角,见她回了头,赶忙缩回手,在前襟抹了两下:“我手干净的。”
他对上撄宁询问的目光,顿了顿,小声说:“你不要想着去那里,会被抓起来的,到了那里的人都出不来。”
他稚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落寞的情绪,撄宁喉咙里像卡了个硬块,上不去下不来,难受的再无法面对李岁小心翼翼的眼神。
她没说话,又揉了一把李岁的头,快步走到宋谏之身边,不敢再回头。
撄宁心心念念的酥饼没吃上,她却好似忘记了这回事,只垂着眼跟在宋谏之身后。
街上敲锣打鼓的热闹没有吸引她,新鲜出锅的糍粑也没有吸引她。钻圈的猴戏引得围观众人拍手叫好,但也未分得她半个眼神。
壳子在这儿,魂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。
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半天,撄宁突然觉得头顶一重,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,从发髻缝里摸出一枚黄澄澄的铜板来。
她呆呆的抬起头,正撞进宋谏之眼中。
那厮还是一脸的没心没肺,目光淡泊如水色,只有看向她的时候,才透出点人气儿。
“耽误了本王半天时间不说,现下还要给我脸色看?”他微眯着眼,指尖还捻了两枚铜板,搓动间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。
撄宁心里那点感动都喂了狗,还以为这人转了性呢,原来是她自己多想了。
她有心反驳,可晋王说得好像也没错,撄小宁也是个识得好歹的人,所以她只是握住了那枚铜板,藏着两分不服气,低低回道:“我没有。”
“凭什么事,也值得你难受成这样?”宋谏之向来看不惯她那副软的跟豆腐一样的心肠,自然没放过这个讥讽她的机会。
他挑了一边眉,阴阳怪气的开了口:“真当自己是救世的菩萨。”
撄宁心中攒着劲儿,不愿意抬头看他,她盯着自己的鞋尖,极小声的说:“要你管。”
连她想什么都要管,他怎么不去当玉皇大帝啊?
撄宁想把手里的铜板抛回去,但又觉得铜板无辜,干脆气势汹汹的揣进了怀里。
宋谏之看她这幅一枚铜板都不放过的没出息样儿,微微勾了一边唇,没有再说话,专心等着鱼儿上钩。
果然,没一会儿,身后跟着的小蠢货就试探着开了口。
“我们这次来,就是要查私盐的吧?”
有点小心思,藏都藏不住,全写在了脸上。
宋谏之侧头瞧着这只满脸认真的呆头鹅,蜷起两根指头揪了下她的腮帮子。
撄宁却仿佛受到了鼓舞,更加热切的跟到他身边,小尾巴一样,眼巴巴的瞅着人:“那建昌我们肯定要去的吧?能不能把那些人救出来?”
“谁说要去了?”宋谏之没看她,不客气的反问。
“不去的话,私盐怎么能查明白?”
宋谏之看透她心里那点侥幸,点明道:“查私盐只是个幌子,若不是那个巡检死的惨烈,死了六百人而已,半点水花都掀不起,你真以为来这一趟是为人命平冤?泸州盐政司近三年上缴的捐输,账目与实际差了三百万两。”
他的话点到为止,撄宁也不笨,听明白了这一趟泸州行的缘由,表面上是查私盐整治盐市,实则是为了那亏空的账目。
想通这一点,她蔫了下来,嘴上却仍不死心的反驳:“私盐的事都摆在我们面前了,也不管吗?”
“你能管几时?凡是见不得人的勾当,总有出头鸟来定罪,幕后主使不会露头。建昌的盐场剿了,明天还会有章平的,潮南的,你管的过来吗?”
宋谏之一番话讲的直白又精准,却丝毫不近人情。
“但是……肯定有办法的。”撄宁停下脚步,蓝色的鞋尖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。
宋谏之也停了脚步,盯着她额上翘起来的细软胎毛,沉声道:“你想要人人公道没有压迫,可坐在那个位子上,只在乎党争绝息长治久安。别说死几百人,就是死几千人,几万人,又有什么干系?”
撄宁抿着嘴不吭声,没由来的有些生气。
她知道宋谏之说得对,也知道这尊活阎王是个万事不过心的主。
他高高在上,看得清楚尘世纷扰,却置身事外无所挂牵,铿锵手段杀伐果决,做事全凭自个儿心情,人命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数。
她早就知道,没有什么能拉住他低头望一眼地上的尘土。
撄宁自认是个通透的性子,不拧巴,也算懂事,分得清大是大非黑白曲直,更胜在有同理心,从不会强迫他人和自己一条心思。
眼下,她的心思却有点不讲道理。
这份情绪来的莫名,不应该,也站不住脚,却真切的窝在她心里。
她不自觉地吊起油瓶,结果被宋谏之迅捷的伸手,一把拧成了鸭子嘴。
“这么想帮他们?”他问得轻描淡写,眼底却藏了点热气儿。
撄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想点头,但嘴被人捏着动弹不得,只能使劲眨巴眨巴眼。
她管不了摸不着影的章平、潮南,只想尽自己所能,管好摆在眼前的事儿,她实在没法子说服自己当做无事发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