府兵们原以为霍睿言不屑步入这简陋朴实、鱼龙混杂之所,不料他抬步入内,挑了个安静角落,撩袍而坐,饮了最简单的茶水,并模仿江南口音,问起茶博士周边近年的天气变化。
只因茶肆人来人往,各种小道皆汇集于此,茶博士对奇闻异事所知甚多,为打探消息的理想人选。
“客官是南方人啊!”茶博士礼貌答道,“天气倒还正常,就是雨比去年还少,一年比一年少啊!”
霍睿言眉头悄然凝聚阴云,随便点了二色腰子、虾蕈等辅佐小食,边吃边喝,听周边人谈论。
澶州归谢国公管辖,本地闲散子弟聊起谢家人时,恭敬而无忌惮之色,容色如常,甚至对小皇帝的勤勉为政、爱民如子大加赞扬。
霍睿言好奇地问及一年多前的雪灾,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感慨之余,纷纷夸耀后续工作之有效。
“当时谢国公早早提醒大家防范,因此大伙儿加固房屋。被雪压成重伤者、冻死者多为懒惰之人。”
“原本以为山高路远,补给难供,没想到朝廷很快派人送来物资……”
“谢国公为政清廉,教导有方,养出了母仪天下的谢太后,培养了心系百姓的天子,万民之福啊!”
“还有定远侯霍大人!他们父子为募捐出了大力!”
霍睿言未曾表露身份,听到各类夸奖之言,无一丝得意。
相反,心中忧虑更重。
若百姓对谢氏一脉有微词,固然棘手;更棘手的是——过分夸耀,歌功颂德。
这是否与霍家面临的境况相似?
…………
一行人越过高山密林,穿过风沙连绵的荒漠,于四月下旬抵达蓟关。
念及宋鸣珂在花朝节那夜的醉言——风大,沙子多,能把人脸划破,霍睿言会心一笑的同时,莫名有种梦中曾见的错觉。
进入砖石并砌的城墙,蓟城内百姓们纷纷好奇打量这位年轻的公子。
多数人已从其长相与气质猜出身份,小声讨论,胆大者则上前招呼,如见亲人。
霍睿言笑颜相对,甚觉民俗民风远比京城要朴实,百姓也待人热切。
都督府门庭雅洁,只有两名守卫立于门外。
“哎呀!我的二公子!咋不早知会一声!”老管事大为震惊,一边礼迎,一边派人奔入禀报。
他在霍家伺候数十年,历来处变不惊,见霍睿言时,笑中眼底泛泪,全是别后重逢的惊喜与欣慰,“一年没见,成大人了!”
霍睿言笑道:“快马赶来,比预计提前了三日,黎叔和家人都还康健吧?”
“劳二公子挂怀!老伴身子骨还硬着,孩儿们都有事可做。”
老管事话音刚落答话,二门处一清脆女嗓叫唤:“二弟!真的是你呀!”
影壁后快步走出一名鹅黄罗裙、明艳容颜的女郎,正是霍家长女霍瑞庭。
她步伐匆忙,喜笑颜开,一扫离京时的颓然。
一见霍睿言,她笑眯眯拉住他,上下端量。
其身后还有一位刚健威武的武将,肩宽膀粗,笑容爽朗,模样有几分眼熟。
霍睿言曾于家书上读到过有关长姐决定留在北境的消息,见了她身后的男子,顿时明白几分。
“这位是朱将军,”霍瑞庭眸光潋滟,两颊微红,为二人相互介绍,“我二弟阿言。”
就这样?没别的?够简单明了。
幸好霍睿言早打听过父亲重用之人的官职与家世,知此人为父亲的好友之子,年方二十五,已立下大大小小的战功,也是一名得力干将。
他含笑揖道:“久仰朱磊将军大名!松河战役,将军以少年锐志,孤军深入,剿灭盘踞多年的山匪,实在令人惊叹!小弟前段时间正好路过容城,顺便带了点驴肉干和小特产,将军可愿尝尝家乡风味?”
朱磊脸上闪过喜悦之意:“素闻霍二公子年少英才,果然名不虚传!我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!”
三人边走边聊,霍睿言不忘观察都督府的布局。
五进院落,面积不到京城定远侯府的三分之一,显得尤为紧凑。
府内布置清雅,无多余装饰,但物品器具一应俱全。所植花木也全然不同,当中半数绿植,霍睿言前所未见。
仆役们大多相熟,偶有几个脸生的,为本地聘请。
看来,父母长姐已融入当地生活,并做好了长居打算。
踏入庭院,三人正好碰上闻声而来的定远侯夫妇。
霍浩倡仍然雄姿勃发,倒是比在京城多了肆意风采,恰如雄鹰展翅。
霍夫人雍容端丽未减,衣饰素雅,笑容慈爱,可见府上俗务未令其多虑。
二人见爱子比预想中来得快,又惊又喜。霍夫人挽了霍睿言的手,连连拭泪,哽咽道:“儿啊!你瘦了!”
霍睿言哭笑不得:“娘!孩儿长高了而已!”
一家人诉说别后近况,自是问及小皇帝、太后、霍锐承在京的情况,为“长公主”的久病未愈而揪心,为霍锐承任职而欣愉。
霍睿言想到宋鸣珂,压抑多日的思念掺杂了翻来覆去的薄愁,再度于心底涌起。
可在父母长姐跟前,他必须隐藏小小情绪。
行入简洁大气的前厅,依次落座后,下人端来乳茶、肉干等物,边吃边谈。
不出所料,霍瑞庭与朱磊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,只等再过些时日,便可出嫁。
听闻两个儿子在京诸事安好,霍夫人免不了为二人的姻缘事忧心忡忡。
“人家侯府子弟早在十六七定好婚事,咱们夫妇皆在边关,大大耽误他们了!等回京后,怕是上好的世家女子已许了人家!这……这该如何是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