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才知道,那是因为安市离震中遥远。
地震灾区坍塌成一片废墟,像被狂轰滥炸后的战争区。
而安市只是昨天稍微停电几个小时,整座城市没有死亡,只有几个人被掉落的杂物砸出了一点伤。
听了新闻上的数字,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,已经确认的遇难人数就过万了。
而抢救才刚刚开始而已,真正的遇难人数……
她不敢再想。
又到了中午,厨房飘出炖的排骨汤浓郁香气,可是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。
蒋阿姨端着菜摆放上桌,见唐景汐呆愣愣地坐在沙发上,心里难受得不知该怎么办,这塌天祸事,忽然降临。
她端着一碗汤,到了客厅,放在茶几上。
唐景汐摇头,她实在没有胃口。
蒋阿姨伸出手,指了指楼上:“给妈妈端过去啊,她刚出院的人,要补气血的,不然身子要虚的,我特地加了红枣的。”
景新雨从昨天出院回家,以泪洗面,可刚做完手术的身体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。
昨晚在唐景汐的帮忙下,才勉强喝了半碗粥,又吐了出来。
蒋阿姨轻声说:“你去说,她要喝的,她听你的话。”
唐景汐有些恍惚。
她的妈妈其实有些娇气的,连爸爸都这么说,说自己的娇气是随了妈妈的。
以往妈妈心情不好,不想吃饭,爸爸总有办法的。
妈妈生气,爸爸也总有办法的。
可现在……
她黯然接过那只小小汤碗:“嗯,我去。”
轻步上楼,她小心翼翼端着汤碗到了三楼的主卧门前。
推开门,景新雨靠坐在床上,望着窗外发呆,听见声音偏了偏头,望见唐景汐和她手中的汤碗,低低地说:“我真的吃不进去……”
唐景汐端着汤碗,用勺子搅了搅汤,吹了吹热气。
“可是,妈妈。”她一开口,声音就开始哽咽,泪光闪闪:“我们要等爸爸回来的,你这样,爸爸回来了,会怪我的。”
景新雨的泪扑簌簌地掉落,唐景汐给她递纸巾,这次景新雨终于静静给自己擦了泪。
唐景汐给她喂汤,景新雨慢慢地吃了两口,就接到自己手中。
“端久了,手要酸的。”景新雨说。
唐景汐坐在床边,守着景新雨吃完那一碗排骨汤。
“妈妈,我们……”她语气犹豫:“要不要跟爷爷奶奶说?”
景新雨缓慢摇头,放下汤碗:“他们年纪大了,又有高血压,怕他们急坏了身体。等等吧。”
等。
最苍白无力的一个字。
等等。
等生还是死?
唐景汐端着汤碗出了主卧,下楼时拖鞋踩在阶梯上发出清晰的闷闷的声响。
好像能有回音一般。
她站在楼梯拐弯处,望着空荡荡的客厅。
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家中死气沉沉。
以往在家里,即使没人看电视,电视也总是开着的,像一个寻常生活的背景音。
蒋阿姨可能在拖地,可能在西图澜娅餐厅择菜,可能在客厅看电视与景新雨聊天,而景新雨呢,一般在客厅看书报杂志,握着剪刀修剪盆栽,与蒋阿姨聊一些平淡的家常。
唐景汐端着汤碗回到厨房,然后坐到餐桌旁。
她认真吃饭,她自己都跟妈妈这么说的,不能让爸爸回来看到自己和妈妈瘦了,爸爸会不高兴的。
蒋阿姨本来都准备了一大堆的话劝她吃饭,可是现在看她这样安静地一声不吭吃饭,心里难受得跟什么似的。
她直抹眼泪。
老杨一向话不多,此刻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唐莉莉昨天劝了景新雨,却将景新雨劝得哭得更汹涌,就要肝肠寸断了。
今天她不敢再开口。
一顿饭下来,只有碗筷碰到餐盘和碗的声音。
地震的第二天晚上,唐景汐躺在床上,感觉家中更加安静了,静得仿佛窗外树枝轻摇,她能听见那微微的沙沙声。
她用被子压着脸,默默地小声呜咽。
她只有十六岁,被迫像一个大人撑起这个家,才过去仅仅一天,就感觉自己要被巨大的压力和无穷的痛苦吞噬了。
她躺在安然舒适的大床上,可她的爸爸此刻躺在何处?
被子一角被她的眼泪浸湿,她伸手扯纸巾时碰到手机,就抓到手中。
她给宋青岚打了电话,但刚想一声就慌忙挂断了——小宋叔叔同样生死未卜,她怎么还能从宋青岚身上要能量呢?
过了几秒,手机响了起来,“宋青岚”的名字在屏幕亮起。
唐景汐擦了擦泪,犹豫几秒,还是接通了。
“喂?”
一开口就露馅,浓重鼻音。
听筒里声音略微沙哑:“你今天晚上,吃的什么?”
像往常每次打电话的开头,每当宋青岚去省城时,唐景汐给她打电话的第一句总会问吃的什么。
“清炒芦笋,凉拌黄瓜,排骨汤,还有红烧肉。”唐景汐同样低声。
“嗯,要好好吃饭。”宋青岚说:“我们都要好好的,等他们回来。”
唐景汐这一晚因为这个电话,终于没有像第一夜那样失眠。
她回到学校上课,与宋青岚默契地没有跟任何人说爸爸生死未卜的事,但每天放学一回家,她第一件事就是看新闻。
新闻中关于地震的报道非常多,有不少生命的奇迹和动人事迹。
唐景汐心怀期盼,总想着,也许哪天能在新闻中看见爸爸被人救出放上担架,又或者忽然哪天门一打开,爸爸就出现在门外,跟她讲自己死里逃生的惊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