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荔娜听到苏拉说:
“只要生下来,她就能长大。”
“小黄鸭”似乎愣了一下:
“你这女娃娃,讲话满有意思。嗨,养娃娃要钱的嘛。”
这时,车辆的喇叭低沉地响了两声,那是曹叔开车开到门口最后一个弯道时的习惯。
父亲要回来了。
苏拉显然也不想惹事。
“我先进去了。”
“小黄鸭”说:“你等等。”
“这个做好了,送给你。”
隔着大门的栅栏,杜荔娜看到“小黄鸭”把一个彩色的东西塞到苏拉手里。
杜宇风的反应出乎杜荔娜、刘姨和王子猷的意料。他把那个“小黄鸭”请进了书房,两个人在里面说了很久的话。
等他们终于从书房出来,杜荔娜躲在二楼的楼梯栏杆后,看见“小黄鸭”手上多了一个信封。
那是印着一帆logo的信封,她进去的时候还没有,里面显然装的是钱。
“小黄鸭”离开的时候,手搭在腹部,对杜宇风说:
“杜总,我希望生下来是个女孩。能像您女儿一样,漂亮、善良,有气质。”
杜宇风以他惯有的翩翩风度笑了笑,抬起头,目光发现了二楼栏杆后不及躲闪的女儿。
他的脸微微沉了下来:
“娜娜,你下来一趟。”
杜荔娜怯生生地跟着父亲来到书房。
“小黄鸭”出卖了她和苏拉,人心真是难测。
父亲指了指他书桌上那个卡通小风扇。
“徐丽说,你给她送了瓶水,还有风扇。”
杜荔娜只得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确实,水是她拿的,风扇也是属于她的。苏拉只是个跑腿的罢了。
父亲突然有些感慨。
“你要明白,你今天的优越生活,来自于时代的馈赠,来自于政策的机遇,来自于像徐丽一样背井离乡的打工人付出的牺牲,也有一部分来自于你爸爸的个人努力。但唯独——”
他摸摸杜荔娜的头顶。
“和你自己无关。”
杜荔娜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父亲在家里说话,常常像是在礼堂里演讲,又或者是自言自语。她觉得这些话应该去说给他的工人和生意伙伴听,不应该说给自己的女儿听,好像她是个一无是处的蠢材。
父亲的注视带着见多识广的淡然,再精心隐瞒的秘密也无从遁形。
半晌,他突然笑了:
“不过,徐丽说的没错。我女儿,确实漂亮、善良、有气质。”
“今天徐丽来的事,不用和你江阿姨提。她现在管财务,有时候管的太抠了。你明白爸爸的意思吗?”
杜荔娜想说自己不明白。
但是她不敢问。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人,他都是最爱她的爸爸。
所以她说:“我明白了。”
然后像一个懵懂的孩童一样,拿着卡通小风扇离开了。
她径直去找苏拉。
“徐丽……”她喘了口气,“那个女的,送了什么给你?”
苏拉有点意外,在兜里翻了翻,掏出一样东西。
那是个蓝、绿、黄三色丝线立体编织出来的蝴蝶。那时候的打工妹和女学生之间很流行做这样的小手工艺品,有些做成手绳,有些做成钥匙挂绳或手机绳,一般都是小花和线条纹理,杜荔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精致好看的蝴蝶。
编织它的人,一定是个特别心灵手巧的人。
苏拉说:“这是她今天下午坐在门口编的。”
杜荔娜从她手心里抓过来:
“能送给我吗?”
苏拉明显地抗拒了一下。
杜荔娜看出来了,这让她心里更是堵得慌。
“一个破东西,宝贝成这样。”
苏拉被她怼了一下,脸色顿时僵硬了下来。她撇开视线:
“你拿去吧,反正我也没用。”
杜荔娜把小蝴蝶握进手心,藏到了身后。
“你怎么还在做题?你才高二,大周末的,就不能玩一会儿吗?要上清华啊?”她瞪着苏拉的后脑勺,还是有些不忿。
“我不能上清华吗?”
杜荔娜愣了一下。她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考清华,也没想过谁会厚着脸皮公然宣称自己要考清华,万一考不上,多丢人。
“想上就能上啊?我还想上茱莉亚音乐学院的芭蕾舞系呢,可惜我爸不让。”
苏拉终于不耐烦了:
“真想得到什么东西,就实打实地为它努力。不要坐在地上哭,抱怨别人不给你。”
杜荔娜呆住了。
她来不及细想,只觉得这是一个人能说出来的,最讨厌的话。
苏拉也呆住了,她好像不能相信自己刚才说了什么,兀自陷入了不知名的回忆。
两人僵持了一会儿,杜荔娜转身离开了。
王子猷还在偏厅等着她,想跟她解释自己的无心口误。杜荔娜今天还是很生他的气,她知道,接下来一周他会给她发短信,送漂亮的小礼物,录歌给她听,祈求她的原谅。但她已经不关心了。
她把那个小蝴蝶郑重地挂在自己的手机上。
漂亮、善良、有气质。这一次父亲的赞许,不属于杜荔娜,属于杜苏拉。可是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。杜荔娜模模糊糊地意识到,这种赞许与血缘无关,与爱无关,却是她一直渴望而无法得到的。
杜苏拉像一面镜子,照见了杜荔娜所有的缺失。
现在想起来,她们后来的决裂,就是从她抢走了这只蝴蝶开始的。
如果说高考是设在青春和现实之间的起跑线,那高中就是起跑线前最后的预备道。一升入高中,整个世界扑面而来,逼迫着杜荔娜为她的将来、乃至一生划出跑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