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有些脸热,像情窦初开的少年,点评起她的手艺。
南北亲昵地说:“三哥,那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饭吃。”
章望生没接这个话,今天高兴,他不想说那些叫她丧气的话,他只是笑。
南北却已经暗下决心,等她年龄够了,在队里也混得开了,她就找大队开介绍信,跟章望生结婚,在她看来,跟章望生结婚完全没任何顾虑,她又不是他亲妹妹,两人没任何血缘关系,笑话,这样还不叫人结婚吗?
她趁跟人一道开会,打听像章望生这样的情况,怎么摘帽,人家哪里晓得,运动向来是捉摸不定的。今天你斗人,明天人斗你,起起落落,不过章望生这种明显成分差,身份敏感的,落容易,起是难起的。南北一想到章望生的劳动改造没个尽头,心里就很难受。
她偶尔也会想起二哥,甚至会想,二哥走了是个好事,他不必再看这荒唐的人间。
越来越多的人,要给她介绍对象,南北有点厌烦了,因为要摆一张好脸色,她现在是文书,不能随便跟人吵架。人家对她年龄似乎不太在意,只晓得她苗条美丽,跟花似的。
“哎呀,我还小呢,晚点说不迟的。”她总要笑眯眯跟人解释,心里早把人骂了个狗血喷头。
她回到家,想把这种压力转移到章望生身上,叫他发急,章望生被她过分亲近的举止弄到失眠。他常常睡不着,坐床上到半宿,再等天亮,天亮了他就可以出去。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,尤其是身处乌糟糟的劳动现场,他被污秽围住,再一想到她,他心痛得不行。
邢梦鱼来查过两次档案,南北公事公办帮她弄了,她晓得,这些知青都蠢蠢欲动想着怎么回城。今年开春,听说隔壁公社又有一个知青,腿断了,动静闹很大,他那腿是偷老乡鸡蛋被打断的,竟成他回城的要挟,知青们插队几年,社员跟知青矛盾很深了,搞起了□□会。
一个公社搞,连带起其他公社效仿,要好好教训下知青。月槐树分管知青的活,是李大成负责,他每天嘴里都是语录,滚瓜烂熟,比谁都激昂,给人戴帽子是一流高手。整个春天,知青们都很狼狈。
到了夏天,只要晴朗,南北出门前都会晒上一大盆水,留晚上回来洗澡用。她非常喜欢洗澡,每次都要用香皂,洗得细致,她把内衣裤晾晒在院子里,风吹着,章望生见了,觉得很刺眼,好像□□的旗帜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,叫人不安。
夏天活儿相对少些,公社又开始了派别运动,大家一样穷,也要斗,不晓得斗什么,章望生被无端牵连,被人训话,甚至拿出南北威胁他,叫他不要耽误妹妹的前程,他只能继续写认罪材料。
晌午,这些人消停了,章望生疲惫地放下笔回了家,几个十八九的小青年在门口跟南北说话,都在献殷切,不晓得说了什么,逗得南北在那笑,见章望生一来,你推我搡,跟他打了招呼,说来请教文书一点事情。
章望生很平和地应付两句,问人吃饭了没有,南北便摆手叫他们赶紧走人,都耽误自己做饭了。
南北见章望生似乎没什么反应,故意问:“三哥,你看他们几个哪个好?”
章望生说:“打个招呼而已,人要久处才了解。”他看那些人的岁数,跟南北相仿,心里着实不痛快。
南北在缸里攨面,面几乎没了,瓢刮缸底的声音在章望生听来莫名刺耳。
“你如今在队里,又是女孩子,跟异性打交道要有分寸。”
南北漫不经心:“晓得了。”
章望生低声道:“我希望你是真明白。”
南北抬起明眸:“我有什么不明白的?你要好名声,恐怕我别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连累你。”
章望生说:“你明明清楚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要什么虚名?我现在名声本来就是坏的,是臭老九,是□□。”
南北一下黯然:“那是别人给你错定的,你干嘛这样说?成心叫我难受。”
现在不知怎么了,两人说话总能呛起来,章望生勉强笑笑:“我弄了一上午草料,身上味儿不好,去河里先洗个澡。”
南北挽留他:“在家洗就是了。”
章望生不肯,他避开她热切的眼神,匆匆出门。
来到河边,这是饭点并没什么人,章望生像一条鱼一样,跃入水中,这是少有的自由时刻,他宁愿呆在水底。
这么游了会儿,他听见噗通一声,冒出头来,好像是上游有人落水,章望生游过去,从这人身后抱住了,弄到岸边。
落水的是邢梦鱼,章望生愣了下,随即在她胸口按压起来,她吐出几口水,人醒了,稀里糊涂看清是章望生,她挣扎起来,还要跳河。
章望生拦住她,她湿透了,衣裳贴在身上,线条毕露,小腹却微微隆起了,章望生无心瞥见,心里有些讶然,邢梦鱼一直很纤秀的。
“让我死了吧,我早晚都会死,我不想叫人枪毙……”邢梦鱼哭得凄惨,章望生把岸边自己的旧衬衫拿来,给她披上,邢梦鱼哭得更厉害。
“怎么回事,别哭啊,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?”章望生问她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