丐行天下(22)
“那,我去把有儿推出来让他晒晒日吧。”
“也好。丫头,今天储秀山庄的秦爷要来府上,你要是见着了,千万记得问个安。”
“是。”
椒叔望着她的背影,头一回纳闷地搔了搔头,这丫头,本来还说说笑笑的,怎么突然就死气沉沉的……好像时日无多了一样?
是从哪句话开始的呢?
“椒叔,有儿要是有腿好的一天,您就留他当个小跟班可好?
“啊?哦……好。”
※ ※ ※
浣意书斋。
不速之客闲适地踱入东厢房。
当家大掌柜岑律虽然对他的到来不太欢迎,却也未作刁难,放他一个人在东厢查看。
百里青衣取下一本话本,略感意外地扬了扬眉。
原来天下第一才女喜欢看的竟是这些市井俗语。
每到情节发展到精彩处,话本上还会用小字注上评价。百里青衣大概明白了这间东厢房的功用,单是打出第一才女作注的名号,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顾客涌入观看,若不是大掌柜对外宣称东厢房书册一律不卖,只怕这间厢房早被一抢而空。
换了一本,百里青衣翻开第一页,不禁失笑,只见那页上写着:“此书不可读。”
他继续翻着:“不可读,你又读?”
再翻几页,发现书中所讲不过是个通俗易懂的才子佳人的故事。然而空白处仍大大咧咧地写着:“一读此书成千古恨。”
这书评人……也忒聒噪了。
直至看到最后一页,几行小字映入眼帘,他不由得笑出声来。
“不可读而读,可知君与我皆为南墙居士同好,虽缘悭一面,我却为君备下厚礼,请君取诸阑珊兴意图之后。”
南墙居士,取的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之意。这书评人殷大小姐,果然是非常的有意思。
百里青衣掀开壁上的阑珊兴意图,唇型好看地弯了起来。
找到了。
※※ ※
“你这孩子,天资极高,心性灵巧,只一点不好,就是性子太张扬了些。”
“楠姨的意思是,我杀了那班腐儒的威风,是做错了?”
“不是做错了,而是……你这孩子,不懂得明哲保身,正面与人争锋,难免留下后患。”
“楠姨,我自小勤读诗书,虽不是为了什么才女之名,但既蒙上天垂怜,有了几分过人之处,总要教世人看看女儿家的能耐,断不能被人轻视了。遇到不平之事,总不能任一群迂腐之辈横行。”
“唉,莫说你女孩儿家,就是堂堂正正的男子,也不敢这么恃才傲物啊。”
“箫儿倒不是恃才傲物,箫儿只是心贪了些,多少女子一生都求不来的,箫儿偏要求来给天下人看看。”
一缕微风将多少豪言壮语一并席卷而去,摔得支离破碎。
水无儿瑟缩了一下,仰首正看见一片桐花瓣儿打着旋儿从树梢上飘下,飘啊飘啊,正中她的眉心。
她不由得痴了,心口上,又是一阵闷意,她咳了几下,并没咳出什么带颜色的东西,好极。
人生多少苦难,说分明了不过是七样:怨憎会,爱别离,求不得。
哼,要她说,其实就是一样,求之不得而已。
“水姑娘?”
身后飘过一声轻轻柔柔的探问。
她愣了一愣,转身,看见一张遮了一半的脸。
说是遮了一半,其实那露出来的一半,也不过是勉强不会吓到路人而已,至于五官原本如何,是万万辨认不出来的了。不难想象,那被遮住的另一半,绝对在她接受的程度之外。
所以,她不会提及这一点,她不好奇。那日即使不是心有所属的宇文翠玉,换了另一个寻常女子,只怕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夫君吧?
只不过,这面目狰狞的男子,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眸。
“秦爷。”想起椒叔的吩咐,她曲身福了一福。
秦栖云友善地笑了:“听说青衣留了一个姑娘在府里,还是那日的小乞丐之一,早就好奇的想来看看,没成想见到了你,反而觉得没什么可出奇的了。”
“秦爷说的是,无儿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乞儿罢了。”
秦栖云愣了愣,忙解释道:“水姑娘误会了,秦某是说,水姑娘这样出凡脱俗的人儿,青衣将你留下,并不出奇,换了是我,也不忍看着水姑娘受苦。”
水无儿闻言莞尔一笑,这人的禀性还真是爽直而温柔得可爱,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。
“丁醯秦爷和青衣公子情同手足,今日一见,秦爷果然是个温柔敦厚的谦谦君子。”
“水姑娘过誉了。”秦栖云苦笑,“那日喜宴上发生之事,水姑娘也是亲眼所见,秦某惭愧之极。只是若说秦某心中真正愧对的人,便只有水姑娘和水兄弟。”
“我们?”
“不错,若不是秦某,水兄弟不会受此重伤。”
“此事……与你何干?”
“我……我若早些发现翠玉她无意于我,便不会有宇文老夫人逼婚之事,更不会有那日的变故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秦爷,宇文姑娘弃你,是她的损失。”水无儿低眸敛去深思的情感。
“……啊?”
“秦爷当真对青衣公子半点恨意也无?”
秦栖云变色道:“青衣乃救我命,救我心之人,我有何立场恨他?”
“那即是说,秦爷心底深处多少还是有些恨他的?”她轻扯嘴角。
秦栖云皱眉:“此事亦非青衣之过,他也是身不由己。”
水无儿细阅他神色,忽然深深一叹:“百里青衣何德何能,有你如此待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