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下的尸首狼藉地散落在宫殿前的台阶,丹墀上。天气非常寒冻,血一流出来就结成了冰,一点腥气也无。
拓拔余听到外面的打杀,提着剑要出去,他亲信的宦官王冲死死抱住他,求道:“皇上,不能出去!咱们已经传了消息给禁军,等禁卫军来救驾!”
拓拔余推开他,冷冷道:“不会有人来救驾了!他们都盼着朕死!”
他固执地往殿外行去,王冲拖在地上,抱着他腿哭道:“皇上啊!不能出去啊!老奴求你了,你要是出个三长两短,老奴这条老命也保不住了!”
拓拔余道:“朕都不怕死。你这把年纪了,还怕死吗?”
王冲哭道:“皇上啊!”
拓拔余面色凝肃,提着宝剑从殿中出来。他已经看到眼前的杀戮,离奇地,不晓得为何,竟然没有慌乱,也没有心跳。好像等待已久的大劫,终于来临似的。他知道自己这个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,早晚有一天会失去的,他想过,或许哪天会被人脱下龙袍,解下皇冠,当着全天下,宣告他是一个篡夺者。
他不能忍受那样的屈辱。
他可以穿上龙袍,但是不能被人脱去,像个可笑,可怜,可悲的失败者。
现在这样的结果是好的,他提起宝剑,和敌人对阵,像一个帝王,像一个英勇的将军。意志坚定,无所畏惧。
拓拔余拔了宝剑出,双手握住,做出搏斗的姿势。他目视着众人,目光幽沉而坚定,像一头虎视眈眈的兽:“你们上来,朕今天要自己动手清君侧!”
他穿着龙袍。那玄色的龙袍,张牙舞爪的金龙图案,仿佛是某种可怕的符咒,具有着黑暗,嗜血,隐秘,又无边的力量,让人不敢靠近。年轻的皇帝刚强无畏,好像真的要化成真龙了。
“中常侍呢?”他说:“让他来见朕,朕要亲手杀了他,为我母亲报仇。”
他杀死了一个上前的敌人,剑捅进对方的腹部,连着肠肚一起拉了出来。温热的血和脏器温暖潺潺地流出。
他脸色雪白,敌视的目光睥睨着众人:“下一个是谁?”
贾周应声而上,将剑捅进了他的腹部。
下一个是他自己了。
他好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似的,颤抖了一下,又颤抖了一下。
他眼睛不肯闭上,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天际那盏白色的月亮。
冰雪一样颜色的月亮,像一艘小船,在朦胧的云雾中穿行着,好像航行在波涛起伏的海上。美丽。他也不知到为什么会一直盯着它。那是他一生中最后看到的影像,活的,自然的影像,他舍不得让它消失。他盯着那盏月亮,希望生命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,不要离去。他用力地睁着眼睛,直到鲜血控制不住地从口中涌出来。意识渐渐飘散。
他终于还是倒下去了。
临死了,他也不知道该惦念谁。这世上没有人让他惦念的,他这样年轻,又无妻又无儿,又没有经历过爱情。
真是没有什么可惦念的,他含了血低声道:“母亲……”
第33章 登基
宗爱这才是乱了方寸了。
一切都是突然发生,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。眼下的情景,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。拓拔余死了,这一夜生死博弈的大戏才像是拉开了序幕。
独孤尼一身重甲,提着剑,急慌慌上前来,道:“我刚接到皇上的手诏,中常侍大人,发生了何事?”
宗爱脸色煞白。
独孤尼作为禁军将领典兵,官位不大,但位置重要,拓拔叡拉拢他,不过他跟拓拔叡并不亲近,跟拓拔余也不亲近,倒是挺听自己的话,从来没有违抗过命令,宗爱便认为他是自己人。
独孤尼已经得知了消息,带兵前来护驾,宗爱杀不了他,也无法隐瞒。宗爱命禁卫军留在原地,将独孤尼单独召进密室,将拓拔余的死讯告诉他。
独孤尼已经看见行宫外的尸首,怎会不知道发生什么?拓拔余死了,是宗爱杀的,只是皇帝已死,六军无主,他只是个将领,没有人下命令,他不敢贸然做决策,只能先听宗爱怎么打算。
宗爱说拓拔余死了,他反应迅速,立刻做出大吃一惊的表情:“啊!”
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
宗爱道:“现在只能另立新君。”
独孤尼赞同,道:“只有这个办法了,而今之计,只有让皇孙回宫。”
虽然皇孙年纪小,难以得到大臣们众口一致的服从,但是眼下没有比皇孙更名正言顺的继承人。拓拔余继位,已经让朝廷许多人不满,而今拓拔余再死了,朝廷必会生大乱。只有让皇孙回宫,九鼎归位,才能打消朝臣的异心。
这个道理,宗爱怎会不懂?但是他又怎敢听?
宗爱惊道:“你怎么这么糊涂,皇孙登基,难道会忘了咱们的罪过吗?”
独孤尼道:“那你想立谁?”
宗爱道:“眼下只有等回宫,再从诸皇子中挑一个有才能的继位了。”
独孤尼心沉了一沉。他知道宗爱的态度是无可商议,也没有再同他争辩了,只是假装赞同道:“中常侍大人说的有理,我替中常侍去寻人。”
独孤尼出了密室,他感觉这事情严重了,很可能要生变。
太武一死,南安王登基,朝廷内外已经是暗流汹涌,磨刀霍霍,多少人野心勃勃地盯着那个皇位,现在宗爱又杀了南安王。凭他宗爱的力量,能控制住眼下这个局面吗?皇帝一死,新君名不正言不顺,一旦发生变乱,不只他宗爱,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