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穆说我知道,他的声音也放低下来,“你很热吗?”
听到他的问话,李仙芽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、额头都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水。
“热……”她抬头看他,他的眼睛看着自己,眼神是认真的,她的心又是一跳,为了掩饰,她往侧旁看一眼,视线落在了这户人家养在外头水缸里的小鱼。
像得到了喘息之机,李仙芽走到水缸旁,看着里头游来游去的金色鲤鱼,唤他来看。
“你瞧,这水泡眼金鱼游的好欢。”
沈穆走到她的跟前,向水缸里看去,偏偏清澈的水面就倒映了他与她的脸,像是偎依在一起的距离,小小鲤鱼摆动着尾巴游过,把倒影搅散了,一圈一圈的涟漪荡开又平静下来,她与他还倒映在其中。
倒影里的他下颌角凌厉,清瘦的脸好看的像雕刻出来一样,李仙芽避无可避,懊恼地退后两步,倚在了墙上。
“呼……”她轻轻舒了一口气,“好烦。”
沈穆随着她的动作转身,站在了她的身边,嗓音里带着笑意。
“烦什么?”
烦什么呢?她也不知道,就觉得心里猫儿抓似的,有点烦有点痒,有点七上八下。
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情绪,只随意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。
“……夏天快到了,昼长夜短,很无趣。”她说着,转头看他的侧脸,“你喜欢夏天吗?”
他在她的话音后沉默一会儿,方才说道:“现在就很好。”
第40章 重重似画
李仙芽好奇地看着他。
也不说喜欢, 也不说不喜欢,就只是靠在那里仰头看天。
现在很好吗?神都的春季半冷不热,风起初是凉的, 落地时就变得和煦,再后来牡丹花次第开放,春就快要到头了。
嘉豫门下公主府里的千叶牡丹,只开二十日的盛景, 待到花落的时候, 一阐提应该就会回他的曼度国,而她与他这一场戏,也就该谢幕了。
所以, 现在就很好?
他是在说现在, 此刻、当下,很好吗?
她不明白,但不擅长追根究底, 索性不往下问了。
像是不习惯这样的安静,沈穆很快就打破了沉静,他转过头看回她, 忽然笑了笑。
“今夜, 臣随着公主进宫, 该以什么身份?”
不应该是她的驸马吗?李仙芽怔了怔, 低声道:“外祖母还不清楚这件事的始末,但此事乃是陛下一手促成,自会同外祖母解释清楚,所以, 你不必因此烦心,一切自有我担待着。”
她以为他是不曾以驸马的身份陛见过, 更不曾拜见过皇太后,所以才会心有忧虑,想到这一点,便凑近了他一些说话。
“……外祖母是个温煦亲和的人,她待我很好很好,我刚进宫的时候,整夜整夜的睡不成,总是梦见烟锁雾链的深山老林,听见豺狼虎豹嚎叫的声音,外祖母就坐在我的床头为我念地藏本愿经,一念就是一整晚,我就握着她的手指,慢慢地睡着了——”
她说到这里的时候,街巷很安静,风也很安静,好像都在倾听公主幼年的往事。
沈穆也转过头来,视线在她的眼睫上停住,他看见蝴蝶振动黑色的翅,在他的心里响起了一场轰鸣。
“十一年前的宜春宴,臣曾经见过公主。”他听完李仙芽的话之后,沉默了一会儿,方才启唇,说起旧年的一场会面,“九州池苑的青墙下,公主在哭。
李仙芽闻言,神色间就有了细微的诧异。
“十一年前……那大概就是我阿娘刚不见的那一年,”她想到了,就释然了,“那时候成日里哭,人家热热闹闹地吃酒我哭,九州池里生了并蒂莲我哭,窗子下的牡丹花掉了一瓣儿叶我也要哭——”
公主的嗓音无限温柔,尤其是轻声叙事的时候,像拂过耳畔的风,又像淡如轻烟的雾气,将人笼着、拥着,不动声色地拉进她的情绪里。
沈穆安静地听完了,一时才道:“……小时候觉得天大的事,长大了回头再看,是不是就变得微不足道了?”
“那要看什么事。”李仙芽一边想着,一边说着,“小时候拿嘴叨我的大白鹅,现在再看,也不过就到我的膝盖;认不识《九州寰宇图》上的江河湖海的名字,阿娘要吃了我的眼神,现在回想起来,反而心里酸酸的。”
好像是头一次同人谈及她同阿娘在一起时的细节,李仙芽顿了顿,望住了沈穆的眼睛,从其间看到了认真,方才有了说下去的动力。
“阿娘不见了,我的天就像塌了。舅舅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问,外祖母说不要怕,她会养着我,可谁也不告诉我阿娘的下落。这样的事,小时候觉得天大,眼下也不觉得微小,反而更加珍而重之地,当作此生一定要办的大事了。”
其实此时此地,并非剖析心事的好时候,也许是风轻云淡,街巷安静的缘故,令李仙芽不由自主地吐露了心事。
沈穆安静地听完,仰头看了看墙上伸出来的那一枝花叶,一时才伸手牵住了她的袖子,往一旁的檐下去。
“公主随我来。”
他领她去的地方不过是半丈外的鱼缸旁,肆铺没有开张,门前两盏不亮的立灯,一把供人小憩的圈椅,他请李仙芽坐下,自己则在一旁的石坎上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