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穆没有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,李仙芽看他的眉头仍紧锁着,于是再低头检查他的手,发现除了血迹之外,并没有明显伤痕。
“方才一心骑马,用力执缰,想来是手腕筋脉扭了……”沈穆看着自己的手,低声道,
“没什么大碍,臣自己能洗。”
李仙芽蹙了蹙眉,罢了,想来一阐提还在暗处里头盔,就为沈穆洗一洗手也没什么。
心里想着,手上就动作起来,先将他的手放进了冰凉的水里,接着仔细为他搓去手背上的血迹,就着莹白色的宫灯灯光,一点点地将血迹洗去,露出了青白的颜色。
水是清凉的,公主的手是温软的,在洗净的那一刻浮出水面,再拿精细的帕子仔细擦拭,许是帕子带有香气,沈穆能感受自己手上依约的香味。
手离水面的那一瞬,李仙芽想松开手,却在下一刻被握在了沈穆的手心,正心神微乱的时候,忽听见了一阐提的狂笑声。
两人抬眼往笑声来处看去,一阐提像个魔头一样,从暗影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,身后跟着走一步翻一个白眼的二大王李灵均。
一阐提显然是不准备遮掩了,大剌剌地站到公主身前,冷哼了一声道:“方才你们俩说话,不谷全听见了!”
李仙芽一笑,“听见什么了?”
“你以为臣想你了,是情话吗?”一阐提严肃地说道,“这沈狗同你说话,有时候自称臣,有时候自称我,说明公主并不在意他的自称,他想自称什么就自称什么。是不是?”
李仙芽不知道他又要发表什么高论,同沈穆对看了一眼,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笑意。
二大王李灵均就打断一阐提的话,“行了小提,你身为一国之主,还是要有点风度,当着人面骂人,委实有点不体面了。”
一阐提向着李灵均怒目而视,看二大王翻了个白眼置身事外了,方才又转过头目色严肃地看着公主。
“他说他想你的时候,怎么不说我想你了,偏偏说臣想你了?小鹅,你不觉得这很值得推敲吗?这狗贼是真的爱你,还是假的爱你,你仔细想想?”
李仙芽被他的话带入了语境,免不得也思虑了一下,身边人却握了一下她的手,把她往自己身后拽了拽。
“国主,本指挥敬你为邦国首脑,对于你屡屡出言不逊,从来一笑置之,还请国主慎言。”
沈穆本就比一阐提高一头,此时语气严肃起来,直把一阐提说委屈了,巴巴地看了看李仙芽,又看了看身边的李灵均,方才鼓起勇气同他对抗。
“你凶什么?我可是小鹅的挚友!你说来说去,都不肯正面回应我的质疑,还有什么可说得?”他说着说着就来劲了,冷哼一声,“不谷听闻你有耳听八方的本事,方才一定是知道了我在偷听,才装模作样的说一句,臣想你了——”
“国主也知道自己在偷听?”沈穆微微一笑,握紧了李仙芽的手,“本指挥同公主两心相知,没有做给外人看的必要。”
一阐提据理力争,甚至往前迈进一步,向着沈穆怒目而视,“你都是上国的驸马了,还自称本指挥?从这一点来看,就很蹊跷!”
“无理取闹。”沈穆嗤之以鼻。
李仙芽和二哥哥李灵均对看了一眼,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哭笑不得、不知如何收场的意思。
“好了好了,快要开席,我都还没有向外祖母请安——”
“本大王也是,再不去我阿耶也要拿我问罪了。”
兄妹俩一人说了一句,然而并不能平息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,一阐提把头扬着高高的,抱着膀子,双目圆瞪。
“不谷才不相信小鹅喜欢你这等凶巴巴恶狠狠的人!”
他说完就放下了掂着的脚尖,挽着李灵均的胳膊就走,“哼,咱们走!”
李灵均被拖走的那一刻,留下了一个无奈的眼神,李仙芽被这一出闹得头有点疼,看着一阐提和二哥哥的背影,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“走吧,先去给外祖母请安。”李仙芽说着,看身边人仍望着一阐提的背影,这便轻碰了他一把,“他孩子气,你也孩子气吗?”
沈穆回过神来,嗯了一声,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公主的手,拾阶而上。
李仙芽就觉得有点怪怪的:无人的地方也要做戏么?可惜他比自己领先一个肩头,那向上而行的身形,回握她手的姿势,走的无比自然。
有那么一瞬间,李仙芽就有些恍惚:熟悉的大殿、熟悉的宫城,她在这里活了十二年,对于每一点灯火、每一处栏杆,每一个夜色降临后宫阙巨大的影子,还有每一朵深夜堆叠蜿蜒在夜天的云,她都无比熟悉。
而在这样的场景里,她从来都是一个人,或走路,或乘轿,或跑着跳着,身后有宫娥内侍跟着,却无人同她携手,而今日……
今日她却同另一个人牵手而上,像是相识了很久一样,自然地险些让她以为是真的。
她在自己的恍惚里走上了大殿门前,也许是得了陛下的旨意,门前的宫娥内侍一一躬身,又有内侍通传,高亢的声音唱进了大殿里。
“上真公主、驸马到——”
沈穆的每一步都走的深稳,反倒是公主本人,脚步有些轻飘飘的,许是怕以这种身份去见外祖母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