雁南归(104)
邵梵双手接过,一口下去,暖了身子。
“官家要我护送一批京官和太医去常州,调兵支援鲸州,压住疫区的城内暴乱。”
“你答应了吗?”
“我已答应。”邵梵早知蹊跷,“如今梅相重病,钱檀山因丁忧卸任,王献这几日也不在朝堂,现在还要将我支走,他想干什么?又是为了什么?”
宇文平敬如今成了正二品军候,还是刑部与兵部背后实际的掌权人,位高权重,而邵梵行为偏执,文韬武略,有强弩之功,是军中最高统帅,也不会听之任之。
——左巡院那夜,宇文平敬派人除掉赵令悦,邵梵选择亲自上阵,宇文平敬也就懂了他的意思。寻常父子间尚有些秘密,互相不知,更何况是利益中结合的半路父子。
此时,宇文平敬听着邵梵这么一问,仍不打算将李见一事告诉他,而邵梵这么久都查不出秦珑儿同是内奸的原因,也是因他无声中,故意挡掉了不少邵梵的眼线,阻止他查清。
“他身体不好,疑心是我在害他,已经让沈思安偷偷去调郑思言回京,意图压制我。哼。既然他要找郑思言回来,当然要先将你支走,你在京,他有什么胆量,就凭那几个皇党?”
邵梵放下汤碗:“我不能走。”
宇文平敬笑笑,“你还不够清楚?一旦赵晟的疑心起了,就灭不下去了。他既然不再信任我,我也不用去求他看过去情分。我要你出建昌追上沈思安,拦住他身上那道圣旨!”
邵梵神色一暗,对上他凶恶的视线:“拦住之后呢?杀了沈思安。”
“斩草除根何能心软?”宇文平脸色急红,愤懑地手捉紧他搁在桌上的小臂。
“王献他们无人听过我劝阻,将赵晟教了成才!这赵晟从前是一颗老鼠胆子,一晃眼翅膀硬了,就想将我甩了?!他以为,我们这些用过的老兵老将,是他想丢掉就丢掉,想捡起来就能再捡起来的吗?!”
邵梵眉头微皱。
那粘腻的猪脚汤散发浓香与氤氲的白烟,滚沸在汤锅之中,鼎沸不止.......
*
元旦大朝会(元旦这天的庆典,百官拜见皇帝的大节日。)那日,大盛次年初始。
雪方停,百官着敬贤冠,着方心曲领拜见赵晟,宇文平敬也佩剑、挂绶,一同站在太清殿外,王献与钱檀山皆不在内。
邵梵已于他二人的谈话次日带兵出发,送京医跟刺史出城,一并南下处理瘟疫与暴乱,派宋兮走水路截堵沈思安,拦下圣旨。
大朝会前,赵晟提前留他宇文平敬在宫中过年,小住几天。这本是天大的皇恩荣宠,可焉知不是一场鸿门宴呢?
宇文平敬远眺远空的阴郁红云,似有一场瓢泼的血雨朝赵晟所在的太清殿压去,他嘴边寒笑一声。
夜间。
私宴。
赵晟邀请其于清心阁赏雪,清心阁闻名为阁,却实为一处封闭场所,为皇帝御用,是赵晟最私密的书房后苑,苑中还立一四角小亭,亭外一处景观湖。
宇文平敬被李四海引着独身进阁,其间与李四海望了一眼。
李四海手一哆嗦,手中的杆子差点滑落,火焰突小,被宇文平敬伸过来的手稳住。
“中贵人手可得稳,官家喊我赏雪喝酒,您无论是提灯,还是一会儿倒酒,手都不能哆嗦。”
被他这一抓,李四海的心都丢到灯笼去烧掉了,憋住喉咙中的尖叫,含笑说了声,“侯爷永远都是这样稳当,难怪官家会爱甚了。”
水面寒气森森,廊脚处的石灯光线微弱,仅照亮前边儿的路。
阁下,不仅赵晟一人,尚有两个皇党。但郑御并不在,宇文瞧了一圈,那二人目光精瘦,枯坐台前死死盯着他,哪儿有半点赏雪兴致。
宇文平敬再一转头,脚灯他一路走一路灭,此时竟然一盏不剩,阴气森森,唯有炉火。
暗处,还不知有多少人守着。
他哼笑一声,转身见赵晟,如常地向他拜年。
“此元旦有大雪,生肖又是龙,官家是龙子,既龙年天降吉兆,那官家功绩定是众神所归。老臣预祝官家龙骋丰年,大盛绵延。”
他神色停滞一秒,在暗中勉力地热情道,“借侯爷吉言!屠苏酒早已备上,侯爷,快请坐。”
“李四海,斟酒。”赵晟提杯等着,二人也与他一起提杯。
宇文平敬见李四海的手抖得不行,高兴地笑问,“今日怎么就中贵人,却不见贵人那徒弟?”
扑通一声,李四海将酒打翻,“小人,小人该死......该死。”
亭内压抑着李四海惊悚的哭声。
宇文平敬叹气,扶他起来,“贵人这是怎么了?不会也是提前喝醉了酒,今日是大节,喜庆的!官家仁厚,不会责罚你。”
那二大臣屏声凝气,面色凝重,只僵硬地提着杯。
赵晟安静几秒,他看了看手中平静的酒面,起身亲自挪步。
那二人也立即起身,但如几具睁着眼的干尸,呼出的气儿都看不到雾了。
瓷壶被赵晟五只纤长的细指提起,宇文扶稳了方才被打翻的酒杯,看那不明的酒水倒入盏中。忽然平静问:“官家要杀我?”
赵晟还未反应过来,他直接起身,双脚翻过桌面,将酒全泼在赵晟错愕发白的脸上。
“啊!”赵晟怖叫一声,如深山猿啼,慌忙中手脚岔开,退倒一步,偏偏绊在跪下的李四海身上,着实地往后摔去,明黄的袖子铺了一地,被深色的酒水浸了一身。
他掉了自己的冠,发丝扯出几缕挂在额头,抹掉脸上的酒水,眼中布满血丝,身手控指他,指尖发抖:“宇文平敬,你放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