雁南归(176)
邵梵嘴角微动,神色有了些许动容。
随即一挥身上披风,黑衣如刀片锋利刮过王献的额面,人已行至汗血宝马处,骑上那匹战马,拉缰上前,行到了最前头,刘修与宋兮骑马行至他左右。
他望向晨雾中的杨柳关,盯住城楼:“几时了?”
“已过卯时。”
——天要亮了。
邵梵习惯性在开战前,将剑柄调转一下,以贴合剑钩。此时,他微调剑柄,发出金属的碰撞,在凌晨尤为清晰可听。
“敲鼓!”
“是!”
宋兮大喊:“敲鼓!命赵军打开杨柳关——”
军鼓被重锤敲响,战马随即热血,开始跺蹄。
邵梵胯下军马空悬飞蹄之时,天边拉开云光,射出日出的无限光芒,将悬蹄之将,无冕之王刻成一个汉石雕般的雄伟轮廓。
一阵萧声送出。
邵梵抬头。
王献也抬头。
杨柳关牌匾上的雾气随光筛动,在墙亘的凹凸处卷动,起伏如万层流云,渐渐显现出银色软甲,城上士兵,中央之处,站立统军公主赵琇。
赵琇仍是一身风华不染尘的红衣。
吱呀,她脚下的杨柳关门已经打开。开门的穿堂风卷起鼓王献衣袖,他闭起眼,眼前是昭昭明明的红影,嘴角弯出一个终愿的弧度。
光线微移,驱散尘土与雾,邵梵神色倒转,柔软的紫色披帛鲜亮的引入他眼间,似一根线牵扯他在马上的全身........
那披帛的主人上前一步,就站在赵琇的身旁。
红唇乌发,金明华丽,一身紫衣,端庄高贵。
红暖的尘光全落在她的肩上,似绕出柔美的山间云霞,有他向往之处。不必寻找,她已合手,静静隔着人群看向他,在人海中朝他微微一笑。
同心者不问距离。
邵梵的眼,忽就亮了。
比过万般云霞下清澈的露水。
他想。
一眼终生。
莫过于此。
第73章 北雁南归(三):云泥赵琇肃立原地,侧身警告她一眼。
她便适时地收回了与邵梵对视的目光,敛睫垂首,不再与他纠缠。
邵梵随之眸光变暗,收回他抬头仰视的动作。目视前方,一夹马腹抬手,身后的巨大鼓声便戛然而止,他冷道:“赵琇,你既已受我军降,为何带你部下站在高位!下来!”
两匹弹药车被齿轮转着向上,对准城亘。
赵琇知道他不过是恐吓:“邵郎将可是忘了和谈书第一条?不持器械,不持战马践踏我城关,不用权势,压过我城内百姓一头!你既已提前将和谈书律令,昭告天下,我也顺势缴械,此时还不下马步行,是跟我们投降之人在这逞威风吗?!”
宋兮怒喝:“敢叫郎将步行,我看你是不见棺材、不掉泪!”
“宋兮——”
邵梵抬手,示意他闭嘴。
他翻身下马。
宋修与刘修身子一杵,还有吴彻,也只好翻身下马来,可那眼神跟刀子一样往上刮着他们。
“现在呢?!”
赵琇掀动眼皮,冷冷一笑。
“宋耿!”
“属下在!”
“下城池,迎客!”
一字一句,说得咬牙切齿。
宋耿领命,一挥手,那城墙上的几百人自过道走动,鳞甲擦蹭,列成两阵排在一边,只等候赵琇带头下楼。
城下的刘修与吴彻皱着眉头,见邵梵颔首,便命令六百骑兵也下马,翻身下马的动作都整齐划一,同一时间落地的脚步如敲鼓的巨捶,又将这片沙土敲地震响,扬起千层浮灰。
双方各退了一步。
呈火药暗弥之势。
赵琇拉过赵令悦的手:“走吧.......”又贴至她耳边低声讽了一句,“这就去接你的情郎了......”
赵令悦眼一抬,淡淡地挣开她的手,步摇轻晃:“我自己走,请公主先行。”
赵琇绷着唇角,转身下楼。
赵令悦迈开脚跟在她身后。
关门敞开,六百赵军往前,一千邵军也往前,逐步靠近城池关门。
千层浮灰与化气的降霜在干燥的深秋,与方才城墙上的云霞一起下坠,沉在城脚周围,荡在两行人马朝对方走近的脚步上,被这些人的脚步踢散了,像是天边的流云沉水,变得纷纷乱乱,和着身后林中的寒气儿,朦胧而优美。
两军于咫尺之距停下列队。
赵琇与邵梵面对面,身侧分别是赵令悦与王献。
沈思安正思索,自古两军和平交汇,不开战,就需互礼,可谁肯先低个头呢?
赵琇?
沈思安在意志力否认。
邵梵?
沈思安放在心里无声念过这二字,邵梵目不斜视,忽然向前一步,朝赵琇弯下了腰。
宋兮与刘修全握紧剑柄,喉咙里气音鼓涩,只恨不得替他受过这个矮身辱,沈思安吸了口气,不免此时钦佩起邵梵来,当了太子替国家摆诚意,真弯的下腰,便也真能屈能伸了。
赵琇未料他此举。
但她也不能失了公主风范,便敛袖持手,也矮身行了个礼。
赵令悦与王献对视一眼,忙用皇家大礼与文人大礼互相向对拜,既他们开了个头,接下来的其他人便好办了。
此时,太阳升起。
天光曝景,将这幅赵军与邵军两相过礼交换信物的几百米长卷,收容成了一幅千里画作,放进了连云山的云海和杨柳关的树丛中,刻进了赵洲所绘的那朵朱红牡丹里。
如若,一段两朝的故事能不拘泥于爱情,而将其,撒放山河之间,供奉千民社稷,守护万家太平,那这爱情,便能更荡气回肠些罢.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