雁南归(8)
赵洲嗯了声,佯问赵光,“少保想怎么处置合适?念其履历军功,还是从轻发落罢了。”
邵梵屡立军功只是赵洲嘴上说的好听,他始终没让邵梵超过七品绿服的官阶,就代表了他真实的态度。
这次失误恰恰给了赵洲机会,他必定要借此削弱陇西军权。
赵光棕面短须,余怒未消,缓缓道,“既是武官,那就按军中失职惩戒如何?无故射伤平民,按大辉律法,校尉以下打十脊仗,以上二十,郡主非寻常百姓,宣义郎身为中将知法犯法,更要以身作则,再加十折仗,三十罢!”
宇文平敬只好磕头,“该打!该打!就照少保说的办。”
几个文官又起身作揖,对赵洲道,“郡主金尊玉贵,虽与百姓有别,但若是大行特权反失了法公规正,还是谨遵律法,二十折仗便罢。”
赵光唇角下挂,未再辩驳。
赵光是皇帝近亲,赵洲不好公开偏颇,“便照学士所言,按律法来。”
“嗯,那就二十脊仗。禁酒一月。此外......”赵洲顿了顿。
这一顿,让在场的人都拙火,噤声。
赵洲要评判了。
宇文平敬更是一脸热汗,邵梵额头对着地面,他闭了闭眼。
等赵洲最后的发落。
“降横班副使为大使臣,拜修武郎,降正帅至副帅,领邵军一半,另一半交于副指挥使。”
副指挥使是赵洲派去的中央官,道完便作揉额,“好了,都起来,累了一天,众卿也回了歇栖,”玩笑道,“宣义郎明日睡起了,可别忘了去内务监领板子啊,这大男儿敢做敢当,少保回去哄一哄,郡主也就不闹脾气了。”
半家常的话,叫天子又变得随缘亲和起来,众文官笑,簇拥着赵洲走出了营帐。
赵义仍有不满,还想跟赵洲复议,赵琇连忙将赵义拉走,王献看了一眼他们,跟在赵琇身后。
跪地的二人等棚中空了,对视一眼,个赛个得狼狈。
邵梵是真的松了口气。
太险了,赌赵洲的喜怒,太险了。
但寻机闹这么一出幺蛾子,二十板子,赔了一半邵兵,皇帝便不好将事情做绝,起码得累而待之。
他们回了陇西,也能缓其日月,另行他策。
邵梵这是赌赢了。
*
邵梵有时胆识骇人,叫宇文平敬也猝不及防,好在这半路父子还是一唱一跳打完了双黄。
回了歇脚处,屏退众人,守好门窗确定无人偷听,宇文平敬才压着声道:“你要寻个错处,何故非去碰那昭月?不知道她是官家身边的红人?”
“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。”
“脸疼不?”
邵梵手搭膝,正襟危坐,只那花脸格外出相,“我皮糙肉厚的,无事。”
内务监的板子可不轻,若赵洲不特意松口多少得皮开肉绽了,宇文平敬敛住唇,手砸了好几下床板。
“卧薪尝胆十年一剑,成大事者皮肉伤算什么?你好歹没有叫你父亲失望过,再等等,这些我们全都得讨回来!明日,只能先委屈你接着挨打了。”
邵梵笑一笑,“恐怕不止挨打那么简单,王献传信,说郡主一直对我颇有微词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昨夜之前,她就已经跟公主编排我,说我虚伪。”
宇文平敬瞪了下眼,复述,“虚伪?郡主说的这话?”
“是。”
“那你还是不该惹她,万一你伤到她半分......”
“我知道,可我没有选择。”
*
翌日,邵梵去内务监领罚。
木杖敲在邵梵平躺在刑凳的骨肉上,起落之下的风中都裹挟着他血汗的气味。
宫中一般都只打小杖,可给他用的是大杖。
他将牙齿咬得铁紧,额头上的青筋毕露,又一击砸下来后,他脑中弦一扯,骨头咔嚓一声,似乎是哪里断了。
赵义在一旁受天子吩咐监刑,明明已经过了二十,但刑仗仍旧不曾落下,次次往他断了的腿骨处砸,没有人喊停。
那一瞬,邵梵差点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。
但因为王献透露的消息,赵琇知道赵义滥用私刑,怕他闯祸,只好匆忙赶到内务监,她心知肚明赵义怒火的源头,还带上了赵令悦。
进院见赵义让人换了大杖,赵琇轻手推了赵义一下,低声道:“难道你要打死他吗?官家可没有下这样的令。”下秒对执仗者喝停,“先停下!”
霎时间,堂内只有邵梵沉重的呼吸。
跟在后头的赵令悦听着那带血钩样的呼吸声,恳求赵义收手,没敢去看邵梵的衣服上渗出来的是汗水还是血水。
这人利用她与朝廷、官家博弈在先,不是什么好东西。但宫内办事得按章法,赵义冲动用事为她徇私,也没问她本人愿不愿意呈这个情。
而且后面出了问题,不还得算在她和她家的头上么?
赵义对她什么都好,就是人太蠢。
赵令悦道,“我知道堂哥是为我出气,可官家只叫杖二十,你私自加了,回头怎么跟官家交代呢?”
赵琇也劝:“大杖不是小杖,不能再打了。”
可赵义不听,因为他不是一个智高的人物,想不到那么多前因后果:“八品芝麻官,他滚回了家有什么好交代的?不许停,继续打!”
赵令悦鼓起一口气喊,“你们不要打了!”边说边快步走近邵梵,邵梵没望着她。
赵令悦在他脑袋上方袖起了手,傲慢道:“何必逞强呢?你昨夜确实对我无礼,跟本郡主道个歉,我就饶了你。”
邵梵这才看向她,血丝布满眼球,咬牙镇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