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台花慢(58)
从前顾茂柔他们总是笑她浅薄无知,她都不怎么放在心上,可当见到秦贵妃的那一刻,温芍自惭形秽。
她也忘不了秦贵妃审视她之后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。
后来秦贵妃一句一句问,她一句一句答,直到全都问完说完了,她又犯了怯,说道:“我只是想来找母亲,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,不是为了攀附什么……”
说到这里她就无法再说下去了,秦贵妃看着她笑起来,这笑此后常常被温芍想起,是介于怜爱与冷笑之间的一种笑,迄今为止她也不明白母亲那笑到底是什么意思,只能不断在心里揣摩着。
“真是个傻孩子,被人欺负了就自己跑了,白白便宜了那些狼心狗肺的人,要我说留在那里折腾折腾他们才好。”秦贵妃那时道,“罢了,留下来罢,到我身边,你来了我不会赶你,往后就留在我这里,我会好好教养你,这总是我做母亲的过失,不过以后,你也要听我的话,这样才能让你今后过得好。”
温芍就这样留了下来,如此春夏秋冬轮转了四次,一眨眼便到了今日。
对于母亲,她是有感激的,但感激中亦有惧意,从第一面起,她就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,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秦贵妃那样的人,便只能为自己细心描绘出了一张秦贵妃或许会满意的面具戴上,一笔一画皆是秦贵妃所喜,让秦贵妃、让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再认得她原本的模样。
午夜梦回时,她便会更加恐惧,害怕哪一天这张面具会和她的皮肉粘连在一起,想要再扒下来便是血肉模糊。她也不是没想过要走,可又能走到哪里去呢?已经离开过了一次,她离开了南朔离开了瑞王府,这第二次便是要离开北宁离开母亲,逃避得了第一次,难道第二次还要再继续逃避吗?
若眼下的境况不喜欢便要离开,那这世间恐怕很难会有安身之所,至少在母亲的身边,她衣食无忧,也没有什么人会来欺负她。
再走一次,未必更好。
她只有继续下去。
温芍用狐皮褥子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。
***
顾无惑收到了一封信。
信上没有任何署名,不知从何而来,只是有一日时他的随从拿过来给他,顾无惑本是随手放在一边的,但反而是封面上未有一言,他心下有些奇怪,便索性打开来看。
信纸脆薄,他拿到手上便立刻知道是北边而来,信上的字迹也很陌生,顾无惑从来没见过身边有谁的字这样的,只能看出写信的仿佛是一个女子,字迹隽秀,玲珑舒展。
附着信件而来的还有一块玉佩,顾无惑有点眼熟,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见过的,便拿过一边放着,或许是什么凭证,然而他的记性决计不可能有这么差,只是这玉佩也无端端让他想起四年前从那对老夫妻手里拿到的那块,瞧见了心里便不是滋味。
这封信也不长,连一页也未写到,信中也同样没有透露关于写信人的只言片语。
但顾无惑拆了信之后,便从下午看到了夜里掌灯,一直没有放下这封信。
信中所言,是让他近日去北宁一趟,这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,北宁近来的动作顾无惑不是不知道,但他本打算先按兵不动,看看北宁究竟想要做什么,再行商定下一步,他绝不可能在局势未明的时候就前往北宁,两国相交也自有各自的使者。
又言,北宁会趁着汛期在上游积蓄河水冲击下游,让下游的百姓流离失所,土地也再无可用之处,对此顾无惑更不是毫无察觉,只是此举也会让北宁失了民心,若借此吃下这块地盘,很可能会弊大于利,况且南朔也不可能坐以待毙,等着百姓和土地被北宁侵害。
虽然这些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乍然听闻,然而寄信的人短短几句便说得格外清晰,一看便知是局中之人,实在是让顾无惑诧异。
既是局中之人,又为何要向他来通风报信。
而最令顾无惑心神恍惚的便是寄信人最后所写的一句话。
若君赴约而至,故人便可相见。
他在北宁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故人,顾无惑又回忆自己从小到大认识的人,也没有收获。
会是谁呢?
还有那块玉佩,到底是什么意思?这到底是不是他曾经见过的旧物?
顾无惑拿着信反反复复地看,其实在最早的时候,他的心里便忽然冒出来一个人,但他没有敢去想,甚至不敢想到那个人的名字,便极力地压下去,及至慢慢地头开始痛。
这才发现窗外已经暗了下来。
他想放下信纸并且烧掉,他收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不是什么稀罕事,大多熟时候这种来历不明的信他不会拆,连幕僚那里都不会送过去浪费时间,偶尔拆开看看若是无稽之言便烧了扔了,但在所有送给他的信件里,从没有人不署名的。
且再是无稽之言,也从没有人会出如此惊诧之语。
顾无惑便又去看装着信送过来的信封,试图从信封上找到被他遗漏的只言片语,可惜还是一无所获。
墙上的影子一晃,幽暗的内室中便有了一丝光亮。
有人举着已经点燃的烛台款款走了过来,并且轻轻唤了他一声:“王爷。”
顾无惑纷杂的思绪被打断,此时的来人显然是能叫他稍稍歇一口气的,然而他却并未感觉到轻松,猛然被拉回来,才觉额角也疼得厉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