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台花慢(79)
崔潼听见父亲叫自己,便不疾不徐地起身,先向着崔仲晖一礼,又朝着顾无惑也是恭敬一礼,侃侃道:“两国相交,能不动用一兵一卒自然是最好的,至于民心,皇兄当初的意思是既然无法使他们臣服便要将百姓除尽,可儿臣始终不这么认为,必须要施之以德,假以时日才能使他们归附,瑞王此举也是忧心百姓安危,恐怕我们北宁出尔反尔,再行皇兄所言之举,实则瑞王不必担忧,北宁若要得民心,便不会行背信弃义之事,瑞王大可拭目以待。”
进退有度,不卑不亢中而又有少年意气,顾无惑闻言,只笑而不语,眼风扫过温芍,却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,双眸明灭间辨不出神色浅淡。
这事到了最后,其实与温芍并没有多大干系,秦贵妃一开始就把她推出来,也不过就是为自己增加筹码,再有便是他若在南朔境内,行事终归多有掣肘,未必所有人都肯顾惜那里的百姓,怕是宁肯让崔河得逞,也不肯暂且先让出土地以待来日,不得不说秦贵妃果真是深谋远虑。
再看崔潼,那行事恣意荒唐的崔河如何能是他的对手?
顾无惑暗自叹气,他虽已让人尽力迁走了周边的百姓,但总有那不肯远离故土的人和无法行动的老弱病残,这些人只能继续留在那里,他最担心的也是他们,眼下极力与崔仲晖斡旋,也是为了能为他们再挣得一线生机,而有了崔潼的保证,顾无惑便几乎松了一口气。
对于顾无惑来说,此局温芍其实无关轻重,他最终都会做下这个选择。
只是能见到温芍,那亦是意外之喜。
顾无惑既已让了步,自然便又夸赞了崔潼几句,也算是卖秦贵妃和温芍一个好,更有一半是出自真心。
崔仲晖听见他夸奖自己的爱子,也很是高兴,顾无惑的选择如此,其实他的选择又何尝不是呢,他早就选择了崔潼,而并非是嫡长子崔河,此事既有争端,或许也只是崔仲晖想试炼试炼他们,更残忍地说,是将崔河给崔潼磨刀。
帝王之家本就如此,顾无惑看在眼里,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,甚至未有一丝波澜。
此番前来北宁,是为南朔赔了一块地进去的,眼下还不算结束,等回到南朔,必然还有更严峻的形势在等着他,接下来更要想办法再从北宁手中拿回这块地盘,他没有那个多余闲情逸致为其他人担忧。
崔仲晖是得了好处的,自然大喜,一时歌舞伎乐更盛,席间虽只才寥寥几人,除了秦贵妃等之外不过几个心腹,可却觥筹交错,丝竹管弦不断,奢靡热闹。
顾无惑没有话再好说,倒先连喝了几杯冷酒,他本性冷淡疏离,宫人都是极有眼力见的,一两回下来便也不急着往他身边贴了,只殷勤侍奉起其他人,甚至是崔潼,顾无惑这里便冷下来。
席间又上了一道炙羊肉,表皮金黄酥脆,内里油润肥美,可顾无惑向来不喜食荤腥,便连筷子都没动,仍旧是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,崔仲晖见状便笑道:“瑞王,是今日的饭食不合胃口?”
顾无惑道:“我素喜清淡。”
“倒是他们不周到了,”崔仲晖眼睛扫了一圈,其实也早就看出他身边的冷清,又说道,“这些宫人伎子,瑞王可有看得上的?”
酒杯在顾无惑指尖转了一圈,他的目光这回大喇喇地投向那边在用银刀割着炙羊肉的温芍,淡淡道:“我看秦贵妃的长女倒很好。”
崔仲晖大笑起来,道:“这是朕的贵妃的掌上明珠,朕也一向心疼她,让她去南朔,怕是不能的。”
顾无惑听后只笑了笑,也没再说什么。
秦贵妃面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,只是崔潼听后便有些不忿,他不好当场驳了顾无惑的面子,私下却咬牙对温芍道:“这个瑞王实在是太过分了,我阿姐岂是他可以随意调侃揶揄的吗?”
温芍今日原本就不多话,只给崔潼做做陪,方才顾无惑一开口,她便更不愿再有什么动静,是以无论他说什么,她都不打算有什么表示,这里原也不是她该说话的地方。
她按下弟弟崔潼的手,道:“算了,不要再说了。”
崔潼气得耳朵都红了,也不管顾无惑和崔仲晖会不会看见,只狠狠地瞪了顾无惑一眼,然后扭过头在一旁生闷气。
若是往日便要温芍哄哄崔潼了,但今日温芍自己也没心情。
对于朝堂之事,温芍其实是一知半解,全靠秦贵妃把知道的说给她听,秦贵妃也只说该说给她知道的,无关紧要或者不该知道的便不提,所以温芍实在不是很懂,只知道母亲弟弟与崔河是相对的,她跟着母亲和弟弟就够了。
她不是天赋异禀,四年的光阴说短不短,说长也不长,她还要识字念书,要学的东西多,学到的却实在有限,非她努力或者想要就能够取得。
这次的事,几乎都是秦贵妃安排的,秦贵妃让她如何做,她就如何做,原本温芍以为她能够毫无芥蒂,然而见到顾无惑之后,她才发现自己的心根本不可能不乱。
她更怕顾无惑是因为她才做出这个选择的,秦贵妃让她故意出现在顾无惑面前,不就为了这样吗?
土地无论对于北宁还是南朔来说都很重要,四年前那场战争打得顾无惑失去了父亲,建京也差点沦陷在义阳王的阴谋之下,换到当下,顾无惑就这么轻易让了出去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