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猫(37)
许瞳抬起眼,怔住了。
李仞就站在门外,斜倚着暗暗的墙,双手懒懒插着裤兜,微微偏过头,正在等她。
眼瞳幽黑。
“李仞!”
许瞳情不自禁惊喜地叫道,声音忍不住大了一点。
“嘘。”
他将食指放在指间,示意她别吵醒旁人。
“你、你怎么会在这里。”许瞳还是问了一句,磕磕巴巴地,声音放得很轻。
“不是你让我来的。”
李仞低声道。
既然他已经看见了短信,许瞳也没什么好说,抿了抿唇,侧过身示意他进来。
李仞迟疑了两秒,在许瞳仿佛闪闪发着光的眼神中,走进她的房间。没有完全把房门关上,留下一道缝隙。
许瞳走上前,将门悄悄地关紧。
“我相信你。”
那一次在她家老宅都已经到床/上了,李仞都没有占她便宜,她还有什么不信的呢。
而且他们现在是朋友啦。
李仞没再多言。
“怎么了。”他问她。
“你来。”
许瞳住的是主卧,哥哥总是把最好的房间让给她,主卧连接着大阳台,装修时把墙打通,家具很少,空空荡荡的地面。
这里没有书桌、椅子等等,只有一张大床。
许瞳从行李箱翻出外套,垫在地上,坐在阳台上。
她将多余的衣服递给他。
“不用。”
李仞直接倚靠着窗户下面的墙,坐在地上,一条长腿伸展。
许瞳穿的是睡裙,虽说裙摆很长,可以完全遮住,但她还是将那件外套盖在腿上,双臂抱紧了膝盖,将小脸埋进臂弯。
“怎么了。”
李仞再次问。
外面没有再下雨,月色寡淡。
可能就是这淡青色的、带些湿润的月色,让他低沉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淡淡的温柔。
“没什么,我就是有点心烦。”
许瞳将小脸埋进臂弯,
“你都没有睡么?”
“被震动声吵起来了,因为什么。”
李仞侧了一点身,手肘搭在膝盖上,漆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。
“对不起——我也不知道。”
许瞳道,从离开芜县她就没来由心烦,很烦。
“李仞,你有时候有没有觉得,怎么努力,好像都没有用?”
“这个世界我们根本没办法掌控,每次刚觉得好一点的时候,情况总会变得更糟,什么都没有用。”
“我有时候感觉我的人生,就像是一个可悲的笑话。”
许瞳说完,偷偷从手臂间瞥一眼李仞,她原以为他会露出那种熟悉的、嘲讽的表情。
但并没有。
他只是很平静、很平静地听着。
“你有过吗。”许瞳渐渐放松了一点身体,也靠在了后面的墙壁上,头倚靠着墙。
“我有。”半晌,李仞慢慢地答道。
“什么时候。”
“很多时候。”
“比如?”
许瞳见李仞有些迟疑,她道:“那就随便说一个?说一个你最深刻的?”
李仞沉默了半晌。
就在她以为他可能不会说什么的时候,李仞平淡地开了口:“我小的时候,我爸是县上的体育老师。他喜欢赌钱,当时很多地方都有那种地下钱庄。刚开始还好,输也就是一个月工资。”
“后来,越赌越大,把我妈嫁妆都赔了进去,又去借人钱,放高利贷的、各种贷款。”
许瞳很少听他说这么多话,也从未听他提及过自己的事,静静地听着。
“没办法,我爸就开始打我妈,让我妈找她亲戚借钱。我妈不借,他就往死里打,然后打我。他发现打我很有用,要多少钱我妈都给。”
许瞳的心狠狠揪了一下。
“你那时候多大?”
“六七岁吧。”
“我小舅当时十六七岁,从乡下过来,他会护着我妈、护着我,但是也没什么用。再后来,我上了初中,那个时候初高中还在一起,都在县城外面,很偏的一个地方,我们都住校。”
李仞继续往下说。
许瞳睁大了眼睛。
“有一天晚上,我有个哥们儿逃了晚自习,回来跟我们说有个桥洞底下闹鬼,时不时能看见个女的,穿个红衣服,飘在水里。我们当时都笑话他胆小,这世上哪有什么鬼,肯定是看错了,当天晚上翻墙去看。”
李仞说到这里,周身的气息稍有点沉,手指无意识地在黑色长裤上摩擦了一下。
“然后呢。”
许瞳说完,便隐隐有些猜到了,但又不敢相信。
“我们就一起骑车过去,我冲在了最前面,要跟他们证明这世上压根没鬼,我骑得特别、特别快。”
李仞说到这里,语气实在艰涩,还是停顿了一下。
“别说了,对不起——”就算再迟钝,许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了,舔了舔唇角,忽然有些不敢听。
“你也猜到了。”
李仞神色倒挺平静的,侧过脸来,一双黑眸却冷冷寂寂的,又很空,空得仿若没有任何一点的实质,
“这世上的确没鬼,只有不想活了的人。”
他低低地道,有些自嘲。
“我就是觉得当时我冲在最前面,兴冲冲的样子,挺像你说的,可悲的笑话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听到这里,许瞳情绪再也绷不住了,用力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。
“对不起,李仞。我不是故意的,我真的不知道——”
她急急说着,没忍住,从下午到现在积蓄了很久的,一大滴饱满晶莹的泪滴坠在眼角边,稍一凝滞,就那么直直地淌了下去。
她真的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