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皇万岁万万岁/江山为聘(138)+番外
远天云缠暮色,皇城之中萧然无声,一地淡金色的落叶随风沙沙作响。
沈知书身着朝服,端正地站在睿思殿外,等着人来通传入觐。
边路知州、府等臣子过京入觐,皇上一向是摆驾延庆殿之类的偏殿;可他这回入宫,皇上却诏见他于睿思殿,实显皇恩浩荡。
若搁在平时,沈知书定不会觉得有何不对,但这几日接连出了这么些乱子,皇上仍旧对他加恩若此,倒令他感到有些惴惴不安。
当初离京远赴潮安北路时,皇上仍是皇太子,其后登基大典他也未曾受诏入京,算起来,他与皇上已有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,这又使得他更加紧张了。
虽是自幼伴读,但如今君臣有别,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张扬无忌,而皇上亦必不会再视他为心阁旧友。今日的这场觐见,一切都该依着君君臣臣那一套来进行,才算是彻底割断往昔岁月,而让他重新注目于这个身在九龙銮座上的年轻天子。
舍人通传之时,沈知书犹自陷在沉思之中,待人高声唤了数遍后才反应过来,然后便匆匆一撩袍,大步按阶而上。
殿中是一如既往的清寒。
冷清是缘于英寡处理政务时向来不喜宫人在侧,凉寒则是因睿思殿地处朝北,而英寡又不豫宫人每年过早通暖。
沈知书自从踏过门槛后便垂首抱袖,待走到殿中,更是直通通地撩袍跪了下去,俯身高声道:“臣天章阁侍制、知青州沈知书,见过陛下。”
“平身。”
声音亦是清寒,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。
沈知书慢慢站了起来,却又躬身大行朝礼道:“臣奉诏回京述职,迟来觐见实赖陛下殊恩,臣替沈府阖家谢过陛下。”
这一句话虽短,可却是一语双关,既表明了他对皇上体恤之恩的敬谢,又是在试探皇上对于沈知礼的事情是何态度。
久不闻人声,沈知书不由一紧眉,抬眼向上望去。
恰遇英寡似剑一般直视他的目光。
不由微惊。
沈知书正待慌忙低头时,却听英寡开了口:“同朕也会说场面话了,去青州两年还算有些长进。”
他这不动声色地就将话题转到了青州上,叫沈知书眉间微皱,却也不得不收心细思,等待皇上问他青州那边的民政军情若何。
谁知英寡直身靠入銮座,只低声问他道:“自青州出发前,可有收到过京中发去的谕令?”
沈知书仍是皱着眉,点头道:“孟大人一令迁调潮安北路安抚使、转运使二司属吏十三名,动作实是过大了些。”他这话说得直率且不加掩饰,稍停又道:“至于陛下欲重编潮安、建康、临淮三路禁军,臣位不在安抚使,不便妄议。”
“你也不必着意试探,”英寡声音清凉,又隐含了威肃之意,“朕此番诏你回京,并未想要升你为潮安北路安抚使。”
沈知书忙道:“臣亦不敢做如是想。潮安一路民政军务繁重,非能臣不可坐居于帅司一位,臣甫知青州方两年有欠,岂敢奢望此等高位?”
英寡却低笑一声,“延之说这话,倒令朕无所适从了。”眼前在座下站着的这个男子,哪里还像从前那个不将举京人臣放在眼中的沈知书?他的目光愈发凌厉起来,打探着沈知书,又道:“可潮安北路转运使一缺,朕意由你来补。”
饶是沈知书入殿之后便一直告诫自己要本分守矩,但在听见这句话后也克制不住脸上惊色,口中更是道:“陛下可是在说笑?”
英寡略略一挑眉,神色极其认真。
沈知书心头一下子猛跳起来,“倘是如此,臣定当竭力不负皇恩!”
他这没有一句话的谦逊推脱,如此直截了当的受命,倒令英寡有些眸冷,可转瞬却又不动声色道:“至于重编边路禁军一事,枢府已定由狄念着手来做。”
这话恰又戳中沈知书的心结。
沈知书迟疑着,纠结着,半晌还是不敢先问出口,只是诺应道:“枢府决议,陛下自有分明。”
英寡望着他,目光意深,忽而问道:“狄念奏呈上来的折子,可是由你起草的?”
沈知书顿时苦笑了一下,“臣焉有如此大的胆子?那折子上的事儿是——”他言间一顿,似是有些不敢直言,可想了想,却又豁出去似的道:“是孟大人教狄念编的。”
孟廷辉?
他听见这名字,非但没恼,薄唇竟还微微一牵,复又问道:“照此说来,乐焉嫁与狄念,亦有她的功劳?”
沈知书见他神色弛缓,心中不由瞬间确定了之前听到的种种传闻,当下便道:“正是孟大人劝的。”
想来也是如此。
他早知是她所为,可他仍是想从沈知书这儿确认一下。
只是沈知书不知,沈知礼更不知,除却狄念一事,这一整出的朝中大乱,亦是拜她所赐。
自他生辰之日过后,她就一直有意避着他、亦不来睿思殿觐见。
他是那么了解她,又怎能不知她这是心中有鬼,所以才不肯私自入觐。
从来都是如此。她表面上越是欲将自己摘离撇清,其实心中越是深陷其中,脑中全是各种各样满满的盘算,深怕她的心思手段影响了他的声名。
朝中弹劾古钦的风潮一起,连带沈知礼的清誉亦有受损,册后这么大的事儿他不见她有何举动,偏就古钦一事令她上了折子为其脱罪。
什么叫欲盖弥彰?
这就叫欲盖弥彰。
可这事儿又不单单是册后,亦不单单是古钦和沈知礼,这一场风暴卷起来的是朝中臣党之间明目张胆的相斗和较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