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走在一条条交错的巷道里,方游当年住过的小巷早就无人居住,据说还坍塌了一块,被封锁了起来,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,而多年前住在那里的人家,搬走的搬走,离开的离开,湮灭在这个浩大的人间里,踪迹难寻。
常盼看着资料上的地址,一户户的寻找着,有些人早就忘记了那段住在潮湿深巷的记忆,也有人早就离世,也从未跟后辈将起过那一段经历,都是人世间最普通的存在,哪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在记忆里给你画上一笔浓墨重彩。
她在禄县待了好几天,一边做着周学姐给的课题,一边走访着,经过一条街的时候,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,她站在街口愣了好久,才发现她经年住过的筒子楼,已经倾颓多时,断瓦残垣,显然是要拆迁重建什么别的楼了,谁家的大红脸盆还没带走,在水泥墙里刺眼无比,街上是来往的人群,对面是围墙内凌乱的建筑残骸,地上的梧桐叶在微风里打着转,枯叶脆脆,连滚动声音都有些喑哑。
穿着靓丽的女青年站在路边,没有人知道,这个看上去跟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县城有着巨大的牵连,她曾经在这栋承载了无数家庭的筒子楼里,度过了一个人一生中还算重要的青春时期的后半段,也就是这段日子,嵌在她的身体里,以至于骤然看到断壁残垣,苍凉感乍然而起,眼眶都有点湿润。
在她以为她终究找不到线索的时候,反倒碰到了一个熟人,那人个子很高,不胖不瘦,估计是刚下班,正好瞧见正对着一个打铁店拍照的常盼,大概是有点不确定,连口气都是犹犹豫豫的——
“你是常盼?”
常盼转头,完全不知道这个穿着职业装蹬着高跟鞋的年轻女人是谁,总觉得有点眼熟,但也想不起来了。
“你是常盼吧,我应该没认错啊。”那人嘀咕了一声,把手里冒着热气的烤鸭塞到了车篮子,“我是李冬茜啊……”
常盼啊了一声,脱口而出一句非常欠揍的话,“你怎么这么瘦了!”
瘦版李冬茜有点无语,隔了几秒道:“你怎么说话还这么难听!”
常盼:“……那真是不好意思了。”
李冬茜:“客气了您内。”
虽然一脸的我很生气,但李冬茜还是非常热情的邀请常盼去自己家吃饭,她大学毕业后就在禄县的银行上班,朝九晚五的,还蛮踏实。常盼推拖不得,都这么大了居然还能被生拉硬拽的强行做客,还是跟对方父母一块,尴尬的无地自容,但面上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。
“你怎么突然回来了,以前同学聚会你都不来的。”
李冬茜对这位高中同桌的良心依旧很没有底,吃着吃着就问了出来。
常盼也没什么好遮掩的,直接就说了缘由,李冬茜哦了一声,她对方游的狂热劲在长大之后稍微收敛了点,但还是问东问西了一大堆,她爸妈倒是跟常盼说了不少,吃完饭还直接让李冬茜带常盼去找当年方游隔壁的住户了。
常盼被这天下掉下来的消息砸懵了,差点当场包个红包,李冬茜爸妈倒是很客气,“这有什么,我们茜茜初中都是方游给补的课,没她,估计考不了四中的。”
“趁早去问,那老太太年纪大了,忘性也大,茜茜啊,去的时候买点东西送过去,别忘了规矩。”
不得不说,有爸妈成天看着的就是不一样点,李冬茜可比常盼这出门就给点钱了事的人多了不少人情味,上门的时候笑脸相迎,还懂得寒暄几句,再慢慢切入重点,把一边杵着的常盼看的一愣一愣的。
老太太一把年纪,记性倒是挺好的,一个人住养了条狗,悠闲的不行,给常盼说起她当年住在老巷里旁边那带着孩子的姑娘,唏嘘了很久。
老人语速很慢,还夹杂着方言,常盼听的磕磕绊绊的,李冬茜帮她翻了翻。
这段冗长的过往从陈旧的记忆里挑出来,加上旁观者的陈述,听起来竟然让人陡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苍凉感。
常盼在这一瞬间,竟然开始犹豫起来,把这样的故事告诉方游,真的好吗?
上一辈的故事带着现在人看来有点傻气的不可思议,化为无声流动岁月里一抹可笑的叹息,又变成方游的枷锁,让她每走一步,都沉重无比。
李冬茜的心情显然也不太好,但她一向心大,还安慰安慰了常盼。常盼倒是非常感谢她的帮忙,也不知道怎么感谢,干脆实在的给对方打了一笔钱,倒是把曾经的小胖子弄的有些哭笑不得。
当晚常盼就走了,她携带着满腹的探寻而来,揣着沉重的心事而返,本来以为回到住处可以稍微静下来整理整理,没想到第二天又被常夏的一个电话惊扰,她烦躁无比的接起,传来的常夏那一如既往的烦人声音——
“常盼,有没有空啊,出来一下,我还你钱。”
“你有病啊,还钱你转个账就成了还出去做什么!”
常盼的起床气非常的严重,在通话过程中发现方游也打了过来,干脆利落的接了方游的,柔情蜜意的喂了一声,变脸变得堪称奇迹。
方游也没什么事,只是跟常盼说这周别去她那儿了,她自己过来。
这段时间方游的老妈子习性终究被常盼继承,常盼絮絮叨叨了一大段让她好好休息,不分由说的拒绝了方游的这个要求,还补了一句:“如果不想在家里就出去吃好啦,问问雁青姐那家菜馆好吃,我们去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