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拂晓(39)
“慢些喝。”
酒都在白瓷盏里温过,喝起来身子发暖。
烛火幽微,火炉灼灼。
她穿着一身银朱色,难得的艳色,宛如雪地里摧枯拉朽的红梅一般潋滟。
看着秦昭明压住酒杯,薛闻别过身不让他管。
她想要拂去那双有些粗劣的骨节分明透着青色筋脉的手掌,力道轻柔,却让一旁在看的乔承东下意识屏住呼吸,生怕那双手会突然暴起捏断这纤细的手腕。
别。
他惊叹着,却只看到那双手轻而易举地便拂去了。
那可是殿下的左手啊。
是他第一次出征留下的最危险的一道伤口,是任何人都不能碰触的逆鳞,现在……平安无事。
难不成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,已经能够让当朝皇太子低成这个样子了?
乔承东食不知味,他心底里挑剔的可太多了。
圆桌上没有铺垫桌布,毕竟这地方连衣衫都用不上精美绸缎,怎么可能用在铺垫桌面上,好绸缎可比桌子贵价多了。
譬如地方太过闭塞,虽说他们几人也能坐下伸伸腿,但这比他书房差不多大。
他心里万般不是,但这菜肴确实佳品,若论起来世家私厨的用料和出处比起来算不上什么,但或许是因为自己真的动手过,显得本就美味的菜肴真的多了几分无法替代的美味。
他的视线情不自禁落在从查查口中最聪明的姑娘身上,她笑意温和好似没有任何棱角,却又所有尽在掌握,不说太子殿下,就连这人的存在也无法让他流露出嫌弃。
薛闻没注意圆桌对面的世家子正在审视自己,她还在询问姜逍怎么不爱动筷子,被秦昭明说了一嘴不用管他而后嗔怪一眼。
他的眼神被坐在她身边的秦昭明发现,没用什么威慑,轻轻一个眼神就让乔承东感受到浓烈袭来的心悸,下意识赶紧低下头。
他没管姜逍,这人用膳根本不用管,也根本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。
饮了一杯酒后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薛闻,这下他才看清两人的姿态。
薛姑娘并未如何,她端坐在主座上,没有忽略任何一人。
但她身侧的太子殿下,身穿玄色劲装,没有任何外在装饰,用的沉稳冷淡的颜色却中和了他本身昳丽,将韧实的轮廓恰到好处显现。
在薛姑娘身边的姿态如同怀抱明珠的巨龙,睁着森冷硕大的双眸屠戮每一个试图靠近珍宝之人。
乔承东在秦昭明身边多年,自幼被选在东宫,从未见过他对某一个人某一个东西,有这么大的占有欲。
因为一切得来得并不费劲,连失去也不觉得可惜。
可是如今,他好像也有了想要珍视之人,但……他意识到了吗?
-
-
薛闻没管这些,她就知道自己想要喝醉,所以就喝了起来。
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清楚,明日没了她运筹也不会有什么后果。
至于明日外头运河会不会结冰,这场
雪要蔓延到多大,都不该是现在的她要考虑的时候。
她该醉了。
她的意识告诉她,要为阿昭和友人的相聚留下空隙,即便是他要走,也没有什么不好。
只要……不要再进宫里,就好了。
酒过三巡,她没用查查搀扶,朝他们摆了摆手后自己带了灯踉跄着朝自己屋内走去。
雪已经很深了,走在路上一步一个脚印。
银朱的身影落在暗影里便与黑暗融为一体,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柔软的光亮里。
乔承东正要开口支走查查,就见本端坐在座椅上的秦昭明快步迈入雪地里,径直朝着那身影而去。
放心不下。
这是换恩。
秦昭明拿着灯笼在被雪迎面扑簌一脸,心里涌起这个念头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追上薛闻。
追上后也不知道自己要跟过来是做些什么,只抢了她手里灯盏,跟在她的身后,看着她的身影,将她安置在自己视线之内。
保护她,这是他酒醉后只剩下的一个念头。
乔承东看着二人消失在暗影里的身影还有微弱光亮,忽然想起来执灯之人多为位卑者,他为皇太子执灯,奴仆为他执灯。
而今时今日,在这种偏远之地,殿下为一女子执灯。
若非亲眼得见,半分难以想象。
“他们都走了?那我开始了。”被薛闻一直重点关切不爱动筷子的姜逍等人都走了,直接把整个桌子包圆。
“你你你……你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吗?”到底是要提醒殿下明白自己心意,还是该劝殿下当断则断?
怎么来俩人,就他一个有急智的?
“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。”姜逍用丰富的清盘经验,一边吃一边说话,丝毫不影响自己仙风道骨的形象。
看见了查查探究的眼神,朝着她招呼:“姑娘也去歇下吧,这里的碗碟交给我来清理就好。”
“你们救了我们的好友,那就是一家人了,不用墨守成规地守着。”
“那你收拾一下就行,早上李婶子会来洗碗的。”打着哈欠说道。
“好。”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等人刚一离开,乔承东忍不住开口诘问。
“这雪一看就要下至少三日,三日的时间足够殿下安排了。”外头暗沉沉,姜逍望了一眼。
“殿下自然有他的道理。”
-
京城里的夜变得暗沉沉的。
夜色凉如水,暗云掩住繁星月光,此夜寂寥。
都算着这天气不对劲,浓雾密行,今夜恐怕有一场大雪,鹣鲽院里亮着烛火,灯火通明,刚进月亮门就能从外头看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