认出来人是谁的瞬间,却顿时难掩惊喜之色,猛地站起身来——
可她还没开口说话。
原本躺在稻草铺上要死不活的阿史那金,忽然坐直了身。
少年目眦欲裂,瞪向那道突兀出现的瘦高身影,厉声道:“英恪!!”
“你这无耻鼠辈,出卖我!!竟然还敢来见我!”
阿史那金怒不可遏,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起身,几乎飞扑到栅栏前,探手就要去揪那人的前襟,口中嚷着:“我要杀了你!你等着,我迟早会让父汗杀了你!”
男人却毫不气恼,反而微微一笑,温声道:“王子,你总是这么不长记性。”
他虽被人叫了一路的“先生”,瞧着年纪却并不大,至多不过弱冠年纪,姿容甚雅。
单看五官,确难与魏弃之流比肩,可胜在姿态风流,颇有些让人过目难忘的“狐狸”相。
眼角那颗朱红泪痣,与潋滟红衣相得益彰,加之声音慵懒——左看右看,都不像什么端方人物,老实说,更像是某处勾栏瓦肆的常客。
阿史那金看着他这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姿态便来气。
想起那日商队惨遭截杀的场景,又想起这厮在城楼观战、无动于衷的表情,心中更是怒火滔天,只恨不能手刃此人解恨。
“英恪!”他咬牙切齿,“是你说要里应外合,也是你答应父汗、让我做先锋……结果呢?!你竟敢出卖我,害得我身边亲卫全都死光,让我被那些魏人关在这里受苦……你拿什么和我父汗交代!”
“你分明就是奸细!枉费我父汗这么多年对你的信任!”
英恪对他的声讨不置可否,却依旧笑道:“我只是用了一个损失更小、更稳妥的法子。”
“你还狡辩!”阿史那金啐道,“你的所谓稳妥,就是让我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受罪么!”
英恪闻言,顿时笑出声来。
他本就生得一副狐狸相,不说话时,还有几分文人墨客笔下的雅士之姿;一笑起来,却立刻叫人意识到他那姿态背后,玲珑促狭、口蜜腹剑的“本相”。
阿史那金两眼喷火,双手掐上他喉咙,正欲用力。
“我所做之事。”
英恪却忽的慢悠悠道:“无论大小,都曾事先与大汗商议。包括临时变卦,让王子委屈在此‘修整’数日。想来王子从小养尊处优,有机会历练一番,未尝不是好事。”
“至于为何要改变原定计划,”英恪说,“则是因为,王子明知计划有泄露的风险,却还迟迟不愿下手,留了几个不必要的隐患。与其冒险,我与大汗都认为,务必求稳为上。仅此而已。至于死的那几个亲卫,我已派人将他们的尸首送回草原。如今,我更顺利以谋士身份混入魏军之中。主帅昨夜被我遣人刺伤,至今昏迷不醒,雾狼军得我号令,清早围城。很快,我便会去信前线,以解“围城之困”为由,将那位大魏的九皇子骗回定风城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他乃魏军命脉所在,围杀此人,魏军定然军心大溃,余下那些虾兵蟹将,自然不足为惧。”
英恪笑得一派温和,轻声道:“届时,北疆阔土,皆在我手,与这样的收获相比,王子,你吃的这些苦,又算得了什么?”
阿史那金身为突厥王子,任性归任性,终究知道轻重,一时被他说得哑口无言。
原本紧攥着他衣领的双手,亦不觉渐渐松开。
英恪这才退开半步,又从上到下,平静地打量了眼前脏兮兮的少年片刻。
“王子的确受苦了,”他话里若有所指,又笑道,“胖了。”
阿史那金:“……”
在这里没得挑食,不吃就要被打,能不胖吗?
他一口银牙快要咬碎,只沉声问:“还要关我多久?”
“哪日生擒魏九,自然恭迎王子‘出关’,”英恪说,“只是,如今我还是他们的尹先生,面子功夫、还是要做做的。只能请王子再纡尊降贵,在这多待几日了。”
“我父汗……”
“大汗一切都好,今日我来,也是因大汗不放心,命我前来关心探看一番。”
英恪道:“我自会回禀大汗,王子一切皆好,看着生龙活虎。”
阿史那金:“……”
等他出去了,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厮痛揍一顿!
少年愤愤不平地拖着伤腿坐回稻草铺上。
而英恪好整以暇地轻抚去衣襟上沾到的灰痕,思忖片刻,转身走向那群原地等待的“下属”,亦用早已想好的托词敷衍道:“看来行刺之事与那九王子无关,区区一个莽夫——”
话音未落。
身后忽然传出一声颤巍巍的:“阿兄……”
有人?!
他脸色微变,猛地回头。
这才发现,阿史那金那间牢房中、昏暗的一处角落里,竟还藏着个瘦小羸弱的身影。
他当即挥退众人,再一次走到牢房外。
而阿史那金此时也冷静下来,终于回神:那些人听不懂他们交流的突厥语,可这魏女听得懂,她方才听到了多少,又……猜到了多少?她为什么要出声叫住英恪?!
不好。
阿史那金一时心口狂跳,厉声道:“住嘴!”
让英恪知道这个女人能听懂突厥语,一定会杀了她。
沉沉却依旧置若罔闻,只直愣愣地看着那道红衣身影走到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