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厥人本就被那突然出现的少年将军吓得人仰马翻,战阵不住向后溃退。
如今,阿史那金的性命又还在魏军手中攥着,勃格见谢缨迟迟未有指示,亦不得不避其锋芒,咬牙下令暂退。
此前众人苦战数个时辰,仍不得突围,如今,终现一丝生机,当即前仆后继、拼死杀开血路,一路冲杀至定风城城门外。
魏弃断后,活生生将一应突厥兵士吓得不敢近前。
“开城门!”
王虎仰首望向城楼众人,怒吼道:“速开城门!”
可城楼之上,竟无一人响应。
反而是方才还被左右两人押解、五花大绑的阿史那金,竟不知何时被人松了绑。与谢缨一同留守的小将公然反叛,两名狱卒亦被其砍杀而死。
阿史那金解开左手棉布,五指赫然完好,只掌心一道划痕仍在渗血。
而“谢缨”面若金纸,不住喘息——手指紧紧扼住面前少女细弱的脖颈。
沉沉几乎被他举起,双脚离地,半边身子悬停于空中。
若他松手,顷刻之间,她便要摔落城楼之下、化为肉泥。
“妹妹。”
“谢缨”满脸冷汗,声音却仍旧温柔:“没想到,竟是你坏我大事。”
“为何我有意留你一命,你却如此忤逆,偏要与我作对?”
沉沉满脸通红,濒于窒息,拼命拍打着那铁钳般、紧覆于自己脖颈的手。
他却似视而不见,只朗然厉喝一声:“魏弃——!”
城楼之下,少年将军拉弓上弦,一支寒光凛凛的铁箭,早已对准他的眉心。
然而,阿史那金被救的同时,突厥军中近百名弓箭手,同样拉满弓弦。
只待一声令下,便能将城门之外、已是瓮中之鳖的魏军将士射成刺猬。
终究是他赢了。
可是……
“谢缨”面色惨白,表情极为痛苦。
仿佛此刻被扼住脖子的人,不是谢沉沉,而是他。
纵然他极力想要挤出一抹属于胜利者的、从容的微笑,可这笑容只在他脸上停留一瞬,很快,又被一种诡异的割裂感撕碎。
似有另一个不同的“他”,从这具身体中钻了出来。
“不许你,”于是他时而微笑,时而冷汗涔涔,咬牙切齿,“不许你,动她。”
“谁都不能,伤害,”谢缨眼角倏然滚落一行血泪,“不能伤害——”
【呜哇……!阿兄,虎头笑我。】
【过来,先别哭。哭什么?跟阿兄说说,他说你什么了。】
【他、他说我,吃饭吃得比他还多,说我、日后定然没人娶,越养越肥,养到变成猪猡——】
【好了,别说了,这臭小子……!沉沉,你在这等着。坐着不许动。】
......
【虎头那臭小子来给你赔礼道歉了没有。】
【赔、赔了。】
【……那你还哭什么?】
【呜、呜哇——!因为阿兄,你打虎头,阿爹打你,你看起来比虎头还可怜呀!呜呜,阿兄,你的脸变成大馒头了,你、你看起来……呜,比虎头还虎头。】
【……】
【以后我再也不和虎头生气了。阿兄,你还是不要再打虎头了。】
【不行。】
被自家老爹收拾得鼻青脸肿,还非要装着若无其事、龇牙咧嘴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年轻哼一声,将自己那哭得眼红红,人却永远圆滚滚的妹妹抱起来、举过头顶。
他是城中人尽皆知的小霸王,却独独让她骑在自己头上“作威作福”,从小到大,没有过半句怨言。
【因为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,】谢缨说,【谁欺负你,笑话你,有一个算一个,都要被小爷打得满地找牙。】
“谢缨”的脸上分明还挂着那骇人的血泪,忽的,却扯出一抹冰冷诡异的笑容。
右手成刀,猛地劈向左手——
左手脱臼失力的瞬间,掌中少女亦如一叶枯蝶,骤然向下坠落。
“放箭!”
而勃格早已恨极这挟持阿史那金的“毒妇”,见状,当即一声令下。
顷刻之间,百箭齐发!
魏弃仰起头,眼底映入那道浅绿身影。
......
沉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、很长的一个梦。
梦里,她恍惚回到朝华宫,那张熟悉的床榻之上,许多个无人知晓的夜,她曾被少年紧搂在怀中。
她睡不着,小心翼翼地呼吸,不敢抬头,却又总想抬头,于是悄没声息地扬起一点点、又一点点的脑袋,直到额头抵住他的下巴,听见他熹微的呼吸声,心口不受控制的狂跳,终于渐渐平息。
他的心跳声,和她的心跳声没有不一样。
她想。
他的呼吸声,和她的呼吸声一样,也平缓而绵长。
没有别人知道,他们就躲在这里,如同世间最寻常的夫妻,依偎着入睡,可,如若他不是九殿下,她也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罪臣女眷,他们会是如何相遇——又或者,一生都不会相识呢?
许多个无眠的夜,她不受控制地幻想那些未发生过的事,时而忧心忡忡,时而如少女怀春,光是盯着夜色昏暗中、他沉睡的脸,心口似也不知觉充盈出陌生却酸涩的感觉。
只是,那时她还太小,只知欢乐趣,不知离别苦。
更不知,就中更有痴儿女。
他是,她亦是。
所以,这又如何算不得一句“心悦于你”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