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沉已无心再问“今日的事”是什么,环顾四下一周,扭头拔腿就跑,原路返回。
魏弃果然还在方才她跑开的地方等她。
两人四目相对。
沉沉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近,望着他双手沉默良久,忽道:“殿下,我是什么稀世珍宝么?”
魏弃正低头挑着满是血污的掌心里、不小心飞溅的木屑,闻言,动作一顿,冷声道:“荒谬。”
又是荒谬。
沉沉从前还会信他的话,如今却只立刻道:“那为什么容不得别人说我半句不好?”她眼眶红红,“殿下,我又不是什么人人都稀得的宝贝,旁人说两句坏话,左耳朵进,右耳朵出就是了。”
魏弃说:“哦。”
沉沉问:“是不是那病又开始了?”
魏弃却仿佛没听到,还停在她上句话,满手的血仍滴滴答答往下流,染得两片衣袖斑驳。
他忽的抬头,说:“你那个妹妹,长得不像你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原想把那妇人的眼睛挖出来,再把舌头拔去,”他说,“已想到了怎么做。可那婴孩吵闹,若是哭得大声,你听到动静,便会冲出来,见到了,便会像方才那样推开我——所以,算了。”
没有陶朔的笛音压制,没有陆德生为他施针。
他的“病”早已从一月一发,变成了如影随形,旁人稍有不顺,便会激怒他。
他不杀人,便只能自残。
沉沉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神情,心中酸涩难平,想伸手去抱他,魏弃却侧身避开,说:“脏。”
她一怔。
回过神才明白,他说的是自己的血脏。
魏弃说:“你回去,等我回来。”说完便往出府的方向走。
沉沉却不听他的,反而紧跟着他走出几步,在背后喋喋不休地问:“你去哪里?为什么不带我一起?我要一起。”
她既怕他闹出什么事,又怕他再伤到自己。
魏弃受不了她念经,终于拧眉回头,道:“去杀人。”
“……”
“定风城中的死囚,够杀几轮。”他说。
如果不是因为谢沉沉在,他杀的大概不止死囚。
但是,因为谢沉沉在——所以他只杀该杀之人,手中不染无辜人的血。
语毕。
他扔下一句“回去”,随即飞身越过墙垛。转眼间,便将隔墙跳脚的谢沉沉丢在后头。
*
沉沉不会轻功、自然追不上人,末了,亦只得先回去独自收拾了偏院。
萧殷下学回家,想是听说了她今日带人回来的事,闯进院子里,开口便闹着要见一见那位“大美人”。
“这会儿见不着。”
沉沉摇头道:“他不在。”
“去哪了?”萧殷不信,绕着院子上下找人,嘴里直嚷嚷,“我倒要看看,你不选金二哥,是看上了怎么个神仙人物?”
沉沉心说你要是知道他去了哪,得吓得一屁股蹲摔在地上。
脸上神情却依旧平静,任由萧殷跟个蜜蜂似的围着自己转悠不停。见天色已晚,又去小厨房煮了碗面给他吃。
“你不吃么?”萧殷捧着面碗问。
沉沉指了指门的方向,“我等他回来一起吃。”
“嘁。”
萧殷把头埋进碗里,扒了两口。
到底没忍住、又酸溜溜道:“他生得到底有多好?让你这么意乱神迷的。方才我一路回来,府上的丫鬟都在说起这人。肤浅、你们都实在肤浅。”
是么?
沉沉笑了,说:“我倒希望我也只是肤浅,如此也许……便好了。”可惜不是。
萧殷听不懂她说的话,只当她是默认看上对方皮相,又从鼻子里哼出两道热气。
末了,大快朵颐一番,丢下筷子便走。
“诶,”沉沉在他身后叫住他,“明日灯会,要不要一起去?”
“我约了人,才不跟你一道去!”萧殷却气呼呼的,头也不回地跑走。
沉沉目送他的背影跑远,仍不晓得他的气从哪来,一脸莫名的收了碗去洗,接着坐在门槛上等人。
可就是这么等着等着,等到最后,却竟然靠着门框睡着了。
再醒来时,人已和衣睡在床上——
她霍然坐起。
跳下床去,四下找了一圈,果然在书房中找见了人。魏弃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新衣,样式素白如旧,正点着一盏油灯,在案前写信。
那书案还是前朝的样式,更像矮几,需盘腿于地,跪坐书写、方才合适。每一落笔,那书案便因陈旧而吱呀作响。
屋内灯火昏黄,她的影子被油灯投映在墙上,拉得老长。
沉沉走上前去,坐到魏弃身旁,看他在写什么。
可看了半天,也只认出那么几个简单的字,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,她看得眼睛疼,腿跪麻了,身体也坐不住,歪歪斜斜地往他身上靠——鼻尖却没有嗅到丝毫血腥气,只有淡淡皂角香。
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。
魏弃瞄了她一眼,忽的停笔,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膝盖。
沉沉不解其意:问:“什么?”
魏弃说:“坐不住便枕着。”
沉沉起初没反应过来这句“枕着”是什么意思。
等到反应过来,魏弃已经没事人似的继续写他的信,唯独她闹了个大红脸。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,迟疑片刻,却还是乖乖从心地躺下去。
脑袋靠着他的膝盖,墨发铺陈一地。
早就跪麻的双腿终于解放,她不禁满足地长舒一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