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夫子苦笑:“可惜,老夫才学不精,知孔孟之学而不知世间奇巧,除了最后这幅对联外,还有两处灯谜,也不得其意。”
“夫子莫急。”
沉沉闻言,装作仰头看那些红幅。
背在身后的手,却轻轻扯了下魏弃的衣袖。
魏弃眼神落低,看着她摆来摆去“招呼”自己的小手。
末了。
终是在她掌心写下个“可”字。
“我这位朋友阿九,专通世间奇巧……”小姑娘面上一喜,立刻脆生生道,“许能帮得上忙,且让他一试。”
......
金枝酒楼,二楼雅间。
屋中无珍馐美味,倒是墨香正浓。
少年坐于一叶矮几前,桌案上早已堆满宣纸。
随手捻起一张,上头所书灯谜答案——却都实在称得上个个“奇思妙想”。
也个个与谜底八竿子打不着。
他以袖掩口,不住轻咳,本就病态的脸上,更因寒意而添上几抹苍青之意。身旁的仆从见状,面露不忍,小声劝道:“二公子,每到冬日里,您这病便发得勤。不若先回府上,这些书卷,便交由奴才审阅罢。”
反正也不会有人答对。
这都几百张了,竟没一个能答中公子心中所想的……看了又有何用?
终归是一堆废纸罢了。
金复来闻言,淡淡摇头道:“不必。”
少年形销骨立,清瘦得只剩一把枯骨,两眼却清亮温柔,低声道:“此事关系甚大,惠寿大师佛法高明,必不欺我。我今日,便在此等那位有缘之人。”
语毕,恰有人敲门、又送来十余张“谜底”。
金复来一张一张翻过,紧蹙的眉头却始终未有放松。
直至翻到最后那张。
他的手指停于眼前未干透的墨渍,神情忽的微怔。
回过神来,猛地抬头,同身旁仆从道:“速将作此答卷之人请进屋来。”
仆从连声应是,不多时,便请来一位白须白眉的老先生。
金复来认出这位便是三弟学堂里的文夫子,面上不由现出几丝迟疑。
顿了顿,却仍是起身与人见礼:“见过文夫子,某叨扰了。”
少年声音温和,如清风拂面。
“专程请夫子一叙,还望请教,‘天下乱,目中见菩提,兴亡不管’,为何要对这句——”
【净土灭,纵木鱼敲破,何得登仙。】
对仗并不工整,词意亦非婉转。
偏偏,却与他心中所想无出左右,令他一瞬豁然开朗。
想来书写此句之人,便是惠寿大师所说、他今日合该等到的有缘人。
金复来心下紧张,一眨不眨地望向面前的老夫子。
文夫子听罢,却轻捻白须道:“老夫不才,最后一道对联,并非出自吾之手。”
他一愣。
“那是何人所作——”
“他们此刻应已走远。”
文夫子摇头道:“那少年只托我转告,若有人问及为何,便告知对方,‘凡人目,见山是山,见水是水。真正的菩提目,见山,却知山倾埋枯骨,见水,知涝年水滔天’。苦于答案,不如一见天下。”
末了,又从袖中抽出一纸折了两折的信纸。
“至于这封信,则是谢家姑娘托我转于阁下。”
金复来尚未从那几句话里回神,人反应慢了一拍,可仍是下意识接过信笺摊开,一目十行地读完,而后,面色忽变。
“这……!”
少年脸上忽现勃然怒色,扭头问身旁仆从道:“从我在浮青山静养至今,三个月来,大哥日日在找陈家人的麻烦,拦着陈缙、不让他赴上京参加会试?”
仆从眼神飘忽,讷讷不敢答。
少年见他表情如是,当下便知了答案。
声音更冷了七分。
“我早已说过,金家不是恶霸,横行城中,终不得长久。”
金复来道:“十年寒窗苦读,终登天子堂前,本是江
都城一城之幸事,他竟敢横生阻拦,将我们金家置于何处,身为大丈夫,竟连这般肚量都无,又有何颜面去见金家列祖列宗?”
“传我令下去,我以金家代家主身份,从即日起,命他长跪祠堂,静思己过,什么时候想明白了,什么时候再出来。”
“二公子,使不得呀,”那仆从听罢,脸上轰然变色,顾不得文夫子在旁,急忙跪地为金不换辩解道,“大公子他只不过孩子心性……!”
“孩子心性?他如今多大了。”金复来道。
“……”
“速速派人为陈缙准备一匹快马,备好盘缠。再请四名得力镖师,务必在一个月内,安全将其送至上京,”少年声色皆厉,“若有闪失,或再有人从中作梗,我金二以性命担保,绝不姑息!”
......
而与此同时,碧川江边。
江都城自古依河而建,此河名为碧川,穿城而过。
时值上元佳节,河道两旁,皆是放灯的男男女女。
沉沉见状,也花光身上最后那枚碎银子,买来一盏荷花灯。
向一对好心夫妇借了笔墨,她央着魏弃在上头写愿望。魏弃写了几句,她却看不懂。
轮到自己写,索性简单写了个歪歪扭扭的“开心”。想了想,又添上四个端端正正的:“问殿下安。”
荷花灯融入灯潮中,随水飘远。
她目送它远去,转身还了笔墨,顺带赠出两枚饴糖——这还是方才萧殷给她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