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牢的酷刑再严苛,咬咬牙、终究还是能活下命来的。
这徐巍是右相的舅父,右相又与赵家一贯不对头,算下来,勉强算是皇后一派。他岂能眼睁睁看着魏弃将人赶尽杀绝?
“父皇让你查案,你却把战场上那一套搬进上京……”思及此,魏晟勉强定了定神,苦口婆心地开口劝道。
可话音未落。
只听徐巍一声喊破喉咙的嘶叫,他身上的锦袍,瞬间溅了半边的血,连脸上亦落了几滴腥热。
那血从他眉毛根流下来,说不上来的可怖又滑稽。
“……”
他愣在原地、心口狂跳,足缓了半天劲,复才垂眼望去:
地上,那小儿的身躯仍在抽搐着一抖一抖,脑袋却飞出数丈远——是被魏弃拎着头发,当墙砸过去的。
一颗脑袋碎在眼前,浆糊一片。
魏晟眼前发灰,当场捂着嘴,扭头吐了个昏天暗地。
而徐巍瘫坐着,看着孙儿尸体两眼发直,一时间,竟连哭都忘了。
直到原本缩在墙角、满头珠钗环佩的贵妇人按捺不住,手脚并用地爬上前来,抱着儿子嚎啕不止。有她领头,庭院中,终是此起彼伏地响起哀泣之声。徐巍亦被这哭声勾回了魂来,两行老泪,从衰残的面颊绝望淌下。
完了。
都完了……
他想。
他们徐家彻底绝了后了。
这一刻,他已什么都顾不上,只恨恨抬头,嘴里“呜啊”怒吼着,张牙舞爪地扑将上前。
两手狂乱挥舞、往魏弃脸上招呼,誓要把这恶人一同拖下地狱去,与他玉石俱焚——!
直到,那把曾砍下他儿子、孙子脑袋的剑,又径直插进了他的眼,把他死死钉在了孙儿脑袋摔碎的红墙上。
“啊——!!”
凄厉的哀嚎声瞬间响彻院中,让人不由胆寒。
“我的眼睛,我的眼睛……!”
徐巍脸上血流如注,已辨不清本来五官,却还用最后力气嘶喊着,“我说、我说,我什么都说……!放过我……殿下饶我一命!殿下!”
“……老弱,妇孺。”而魏弃披着满头满脸腥热鲜血。
却依旧面无表情,话音淡淡。
好似此刻他在做的事不是折磨人,而是碾死一只蚂蚁。他漫不经心地将脸上血迹拭去。
唯独这最后的话。
既是说给徐巍听,同样也是说给他那心慈手软的大哥听:“老弱妇孺,我未曾见,”他说,“钟鸣鼎食,骄奢淫逸,倒是看够了。”
那些被贪下的饷银,只徐巍一个人的孽么?
这满府的金山银海,只他徐巍一人享受么?
为何享乐时不说老弱妇孺,受罪时却要用老弱告罪,他把剑入得更深,分明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,清脆,可怖,面上却反而渡出一丝熹微的笑意来。
金刚怒目,菩萨低眉。
在这样一张秾艳逼人的面上同时出现。
少年放轻了声音:“徐大人,你可知,你贪的粮饷,饿死了多少兵士,让多少人冻僵于风雪?”
“你读的孔孟圣贤书,都进狗肚子里了么……还是说,你真的以为我今日来,打的是逼你说实话的主意?那你便错了。”
魏弃温言而笑:“你不过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罢了。无论说与不说,这满门,我都是要屠的。”
今日,上京暑气正盛。
拿这满门血,祭冻死在雪谷的两万大魏士兵,想来,再合适不过。
......
他将剑抽出,冷眼看着老翁面目全非的尸体软倒面前,忽又扭头,盯着魏峥派来跟他那批亲卫,抬手指向墙角那群瑟瑟发抖的徐家家眷。
“好了,动手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既然要跟我,”他说,“难道还想手不沾血的跟?”
血淌过他靴底,一踩一个血脚印。
他走过满面惊惧的魏晟,径直走到那群亲卫中领头的高大男人面前,“温统领,便由你带头吧。若是不愿,大可趁早回我父皇身边去。”
温臣盯着眼前少年冰寒刺骨的一双眼,默然不语。半晌,“当啷”一声,抽出腰间佩刀。身后众亲卫亦先后抽刀,走向那群哭叫的妇孺。
手起刀落,转瞬间,惨叫声不绝于耳。
价值连城的头面首饰碎落一地,那是无数枉死士兵盼到闭眼最后一刻,都没等来的炭火。
魏弃望向一旁血色尽失、跌坐在地的魏晟,道:“尽快把消息放出去。”
“从今日起,检举北疆贪饷案者,只杀涉案之人;被举之人,凡有参与,满门诛灭,绝不容情。”
话落,他转身便走。
“你、你……!”
魏晟听得又惊又气,一时目眦欲裂,却仍是倏然开口,叫住那道纤瘦如竹的伶仃背影:“魏弃!”
“魏弃,站住!”
少年步子一顿,回头看他,眉峰微挑。
魏晟颤颤道:“以杀止杀,何日是尽头?如你这般徒造杀孽,终非可取之道,这般杀下去,无休无止……总有一日,你会逼得他们不得不反。到时,谁来收场?”
谁能收场?
“这便是你的事了。”魏弃说。
魏晟一愣。
“你是治世君子,我是无耻小人,”少年素衣染血,却已头也不回地远去,“所以——日后,这般腌臜之地,大哥还是不必来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有这功夫,”他说,“还是读你的书,写你的折子去吧……大殿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