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弃在上京大开杀戒,扫荡奸佞。
殊不知,悬于他头顶的利剑,亦在同时悄然落下。
“世间阴阳相生,万物相生相克,”公孙渊幽然道,“岂有不败之人?九皇子……终究还是太天真。”
说到底,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罢了。
揠苗助长而被迫成长的苗,注定长不成参天大树。
可笑的是——就是这样一株脆弱而无处攀附倚靠的幼苗,却还想为另一个人撑起荫蔽。
……又如何能得善终?
如何能不冻毙于风雪,为他人鱼肉?
公孙渊语毕,陷入沉思之中,自始至终不曾抬头。
自然也不会注意到,金銮殿上的天子,唇边忽的扯开一道并不明显的弧度。
那笑容说不上是称心满意,又或是怔然过后失神的下意识反应。
浅淡如斯,亦只在他面上停留一瞬,便悄无声息地掩去。
“他太像他的母亲,”魏峥说,“也罢,大抵这便是……他的命。”
*
金戈之声传至耳边,小厨房中的谢氏姐妹,瞬间都停下了手中动作。
“什么声音?”谢婉茹毕竟在宫里待的日子长、反应也快。
察觉出那动静不小,脸色一变,下意识护住肚腹站起身来。
沉沉与她两手交握,自也跟着起身。恐谢婉茹惊动了腹中胎气,当下让自家堂姐待在原地莫动,自个儿几步跑出小厨房去、探头张望了两眼。
可宫门不知何时被合上,她这么看,其实也看不着外头是何景状。
正踌躇不定间,三十一却从院中槐树上轻飘落地,冲她微一颔首。
“谢姑娘,”三十一低声道,“我去看一眼。”
眼下不知外头出了什么事,由他去看,确实是最稳当的决定。沉沉没有多想地点了点头。
小厨房中,谢婉茹见她匆匆而去、不多时便又掉头而回,脸上不由地浮现出几抹忧色,心神不定间,也跟着向外探头看了几眼。
“宫中怎会平白无故有金戈之声,这到底是……”
沉沉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若是宫中只有她一人,她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,这会儿大概早已跑去拍门问外头是什么情况。
可如今身边多了个堂姐,堂姐肚子里还多了个金贵的小外甥,她这个做姨母的,也不得不多长两个心眼。
是以,好奇归好奇,还是先安慰起人来:“二姐莫慌,”沉沉说,“殿下在宫中留了人手,我方才已让人去瞧是什么动静,而且你想,朝华宫前头、还有那么多贵人娘娘的宫宇呢。若真是出了什么事,等闹到这来,岂不是先得把阖宫上下都闹个天翻地覆么?陛下怎会置之不……”
置之不理。
她话未说完。
呼吸之间,脸色却遽然大变。
不等谢婉茹问明发生何事,她已转过身、几步跑出门去。
徒留谢婉茹站在原地,满脸不明所以。
只因实在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妹妹,思忖片刻,仍是扶着肚子跟了出来。
没走几步,侧耳细听,忽才察觉空气之中,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极为强势的笛音。
那笛声时而凄厉,时而激昂。
伴着兵戈相接的刺耳震声,竟显出一股莫名的诡异悚然之感。
“开门——!”
沉沉跑得极快。
谢婉茹人尚在廊下,小心翼翼扶着廊柱前行,她已扑到宫门前,双手拼命拍打着那紧闭的大门。
“开门!”纵然声音几乎全被外头毫无止息之意的金戈声掩盖。
她听着那怨鬼哭号般森然笛音,已然反应过来门外是何情状,仍是扯开嗓子、冲着门外歇斯底里地大喊出声:“开门!开门!!放我出去!!!”
指尖在朱门之上留下几道长长划痕。
谢婉茹被她的反应吓到,也顾不上自己有孕在身,忙要上前阻止。
“别过来!”沉沉却低声道。
“二姐,你不要过来,”小姑娘脸色青白,忽的定定看向面前森严朱门,道,“你站远些。”
她的身板小,力气也不够。
此时此刻,却竟以肩为石,侧过半边身,猛地用力向那宫门撞去!
“沉沉……!”谢婉茹看着眼前抖簌不已的宫门,再看痛得冷汗涔涔的小姑娘,愕然叫出声来。
可那近乎破釜沉舟般决绝的撞击,仍在一下又一下地继续。
骨头“咯啦”作响,沉沉早已痛得满头是汗,动作却仍然不停。
直至活生生将紧闭的宫门撞开一道缝隙——
满是汗水的小脸凑上近前,她整个人几乎都扒在门边,用力往外张望着。
然而,只一眼。
一眼。
她却猛地瞪大双眼,目呲欲裂间,两手成拳,重重向那朱门砸去。
“开门——”
几乎喊破了嗓子,沉沉两眼盛满泪水,顾不上手心剐蹭出的伤痕,只拼命拍打着眼前的宫门,“放我出去,让我出去……阿九!阿九!不要再走了!”
“停下,不要再走了!”
......
一门之隔。
由十余名全副武装的黑甲士兵牵引着,千金难求的西域金蚕丝,密密织就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网。
而那吹毛短发的金丝网下,此刻别无他物。
唯有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……仍在蹒跚前行着。
一个血人。
一个衣衫褴褛,浑身血肉翻卷,在金蚕丝切割入肉的撕扯下,脸已被毁得几乎辨不清五官的,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