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姑娘咬住这布巾,万不能咬破舌头了,姑娘、姑娘!”
......
里间传来压抑而痛极的哀呼声。
偏殿,陶朔为陆德生包扎好伤口,正听得那声音凄切,刺耳难闻。
听了半会儿,把玩着手中玉笛,他忽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床榻之上面色青白的“好友”:“那位殿下——人呢?”
“既不远千里赶回,敢担得起这贻误军机的罪名,”他说,“总不至于,心上人这九死一生的时候,却‘缺席’不在罢?人藏哪了?”
“……”
陆德生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伤口,许久,方才淡淡道:“他没有藏。”
“没有藏?”陶朔挑眉,“什么意思?我可带人翻遍了这朝华宫上下,没见着他半点影子。”
“……”
“秘密?还是,他又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惊世之举啊?”陶朔话音带笑。
“……”
“好罢,实在不想说就算了。”
见“好友”面色惨淡,满脸写着不愿多说。
末了,他又满脸无谓地摆了摆手,收了追根究底的心思——毕竟,为难病人,向来也不是他的作风。
更何况,只要谢沉沉在这朝华宫中,另一个人,便左右是逃不走的。
何必急在一时?
“这孩子若生下来。”
陶朔靠在窗边,嗅着空气中那掩不去的腥涩之意,忽的幽幽道:“谢姑娘,可谓劳苦功高。说来陆兄你的功劳亦不小,可想好向陛下讨个什么赏了?”
“……”
陆德生低咳两声,望向窗外一轮悬月,眸光沉凝,“你有空在这同我耍嘴皮子,不若想想法子,如何助她顺利产子,也好讨你的那份‘功’。”
“我可不敢居功。”
陶朔却笑:“如今一切,皆因姑娘难舍爱子,不惜拿命来赌、换那腹中子一线转圜之机。与我有什么关系?”
只是,说归说。
他的目光却仍是定定望向那进出不停、人来人往的主殿方向。
这个孩子——
比魏弃更听话,亦更好操控的孩子。
若能生到世上,长大成人,来日,又将怎样搅乱这早已暗潮涌动的天下风云?
太极殿中的那位,想来,也在期待着今夜、一声冲破天际的啼哭罢。
......
【谢沉沉,你做什么呢,怎么还不下来?】
【胆小鬼,说好了比谁捞的鱼多,这会儿你就开始赖皮了!】
沉沉睁开眼睛。
被那近在耳边吵吵嚷嚷的声音闹得头疼,好一会儿,终于忍不住开口回嘴:【我哪里赖皮!这不就来了么!】
然而,话一出口,她便觉得不对:这细细尖尖、银铃似的清脆声音,哪里是如今的她发得出来的?
果不其然,她低头一看,竟看见一双藕节似的肥肥胖胖的手。
粗短的手指,配上两根短棍似的小短腿……
“啊——!!”
沉沉吓得叫出声来。
在小溪中埋头捞鱼的王家虎头闻声,冲她翻了个大白眼。
旁边靠着树看书的小书生陈缙,倒是只不紧不慢地翻开另一页,又淡淡提醒她道:“你俩打赌,捞鱼输了的人,要在对方家门口大喊三声‘我是懒鬼赖皮鬼胆小鬼’。”
这……这还得了!
沉沉立刻一股脑站起身来,扎起裙角,闷头冲进小溪里去。
一条、两条……她眼睛尖,动作快,小胖手一摸一个准。
直摸得虎头恼怒不已,自知比不过她,便朝她泼水、又怪声怪叫惊开她身旁的鱼。
沉沉气得打他,他也不躲,一脸得意地冲她扮起鬼脸。
【回头叫我阿兄揍你!】
【嘁——上次他揍完我,还叫你爹吊在树上打了一顿呢!我看他比我还惨!】
【你、你……!这话你有本事当着我阿兄的面说!】
【就不就不!】
眼见得两个小伙伴在溪中打作一团,陈缙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,
以免手中书册被他两人掀起的水花殃及。
闹了好一阵,最终还是沉沉仗着自己那小山似的敦实身躯得胜,一把将虎头推倒在溪水中。
虎头不服气,在水里掰她的腿。她反应不及,很快也一屁股坐到了水里。
两个人你看我,我看你,大眼瞪小眼看了好半会儿。
“它……”
末了,沉沉却忽脸一红,从屁股底下摸出一只鱼来。
小姑娘结结巴巴,说得颇没底气:“它、它方才钻我裙子底下了……”
才不是被她一屁股坐晕的呢!
虎头闻声一愣。
看一眼她手里的鱼,又看一眼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脸,憋了半天,却再忍不住,捧腹哈哈大笑起来。
沉沉见状,起初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,可看他实在笑得开怀——连溪边的小书生也忍俊不禁,拿书遮着脸、吃吃的笑出声来。想了想,自己便也跟着笑了。
少年人的笑声并在一处,传得很远、很远。
【今天我们烤鱼吃吧……!】
【好!……那我要多吃一条!——可是,我不会烤呀,虎头,你会吗?】
【哼哼,当然会了。喂,那边那个书呆子,你吃不吃?】
【吃。】
【……你又没捞鱼你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!】
【不许凶他,我把我的鱼分一条给小书生吃!】
这无忧无虑的孩提岁月,仿佛穿过漫长无端的时光,直至如今,回首望去,仍恍如昨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