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这个朋友,也许不被魏弃所认可,也许,人都有自己的私心,朋友也会背叛自己……可背叛的代价,绝不是强忍眼泪的一声“绝交”可以结束的。而是,在她毫不知情的某一天,这个“朋友”,也许就会死在魏弃的剑下。
可杀人过后的魏弃呢?
在她面前,他仍然还是那个会懒洋洋为她打扇,给她剥荔枝的少年——尽管那只剥荔枝的手,前一刻,才染上过她身边人的血。
所以,想明白了这一切,那时的她,才会害怕到明明已经醒了,却仍迟迟地装作不清醒。
清楚地听到婴儿的啼哭声,听见梨云的哭声,听见魏弃如一缕游魂般轻飘的脚步声,她什么都知道,却始终不愿意睁眼。
宁可喝下毒酒,求一个了断,也不愿再互相磋磨,空耗时光。
她怕啊。
爱是明晰的情,怕却是令人胆颤的退无可退。
她知道,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,少时养在父兄膝下,天真不知世事;八岁家中巨变,从此过上寄人篱下、只求一口饱饭的日子。
她不懂尊严,因为尊严不会让她吃饱饭,她的膝盖软得谁都可以跪,为了活下去,她可以不知廉/耻地对魏弃说出“真心天地可鉴”,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在阿史那金手下为奴作婢,又翻脸不认人地给人下毒。她也有过普通人的善良,没法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堂姐受苦,没法对濒死的魏弃见死不救,没法看着只剩一口气的阿史那金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——
可,也就仅此而已了。
她的善良,只能支撑她在活下去且不牵累她人的前提下给予善意。
其实,她从始至终,沉沉想,她只是一个很想活下去的……三流小人而已。
她做不了“皇子妃”,更做不了“谢后”;
她从不奢求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,只愿不会,一人身死,全家连/坐。
仅此而已。
沉沉抬起脸来,望向眼前步步逼近的帝王。
忽的,双膝一软,她在他跟前端正跪下。
“陛下,”她说,脑袋磕在地上,沉闷的一声响,“求您明鉴,奴……民女,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加害陛下之心。”
一个本该早已死去,孟婆汤灌下两大碗、前尘尽忘做新人的游魂,如今却得到了再睁开眼的机会。
阴差阳错,故人相见。
她多希望自己看见的,是一个意气风发,剑指河山的君主,他早已忘了她,或者,记得她、却仍不妨碍他过得逍遥快活,如此,她虽有些难过,却也能顺理成章地“以牙还牙”,心安理得地去享受这重活一次的人生。
如此,在她决意抛下他去另觅天地时。
至少,不会如现在这般无法控制地热泪长流。
还好……她从小就是个能骗人的。
一边哭,说话的声音竟也抖都不抖,她只俯身下去,重重向魏弃磕头,说:“民女乃金家妇,受人蒙骗,故才至此。”
说:“请陛下开恩明鉴,”用解十六娘的身份,向高高在上的帝王陈情,“民女若有半句谎话,当受天打雷劈,五雷轰顶。还请陛下开恩……饶民女一命。”
第99章 生杀
沉沉伏在地上, 脸上泪痕未干,满头大汗。
而这汗如泉涌的缘由——显然也不仅仅是因那扑面而来、令人胆寒的帝王威压,而是踩在她肩上, 那份生杀予夺的重量。
“你惯用哪只手。”
就在半炷香前,高高在上的大魏皇帝问她。
语气听不出任何喜怒或威慑,似乎只是随口的一问, 可,就在她犹豫着说出“右手”的刹那,一只未着鞋履、却被血色浸透的赤/足, 毫不留情地碾上了她的右肩。
她甚至连吃痛的闷哼声都未及发出, 原本便因叩首而伏下的双肩瞬间塌陷在地。
肩上重量稍一加深, 她立刻听见骨骼碾碎、清脆的碎响, 不由地汗如雨下,却连稍微抵抗的动作都做不到,整个人完全被覆盖在一种恐怖的重压之下。
仿佛踩在她肩上的不是一只脚,而是一座山。
她半边身子失去知觉,只有嘴还能动弹,挣扎着出声求饶:“陛下,民女无辜,求陛下彻查, 民女绝无……!”
绝无半点不敬?
绝无加害之心?
都没有用。
她不想死,不意味着她就能有不死的权利,出现在这里的十二个女子, 已死了十个“大逆不道”的, 晕了一个“胆小如鼠”的, 还剩下她这么一个“苟且偷生”的——其实,和地上那些死了的也没有什么不同, 区别只是早晚而已。
上位者,尤其是如魏弃这般大权独握的上位者,不会去思考谎言的真假,一切只凭直觉和心情行事。
【倘若陛下今日兴致好,说不定,你们这里能活下三之一,回头送进东宫,太子殿下倒是个心慈的,想必不会为难你们一群女子。若是不走运、恰好碰上陛下……】
沉沉忽然想起进殿前,那胖宫女讳莫如深的表情。
心道,很不幸,魏弃今日的心情大抵算不上好。
而自己,大概就属于不走运的那种,总是每次都能撞在人的枪口上。
“陛,下,”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,她牙齿打颤,撑在地上的双手直抠出两道血痕来,“民女解明珠,曾受先帝指婚,许以摄……许以昔日的,三皇子为妇,因故流落在外,昏迷数年,再醒来时,婚约……已废,民女却已不为辽西贵人所容,这才,匆匆,嫁了金家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