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未落。
“可惜,徒有救人心,毫无意义。”
却听那声色如刀,将她片片凌迟,每说一个字,她的心便往下沉重一分:“她们死了,尚有节名,你苟活于此,难道还盼着金家人冒大不韪,把一个送进宫的女人,再光明正大接出去么?”
既然活着,还不如死了,有什么必要一心求生?
生,既无益,何不赴死?
沉沉闻言一怔。
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,顷刻之间,不由汗流浃背。
脑中飞快思索对策的同时,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:可……入目所见,除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,满是剑痕的斑驳墙壁,血痕喷溅的帷帐,哪里还有她能躲藏或逃命的去处?
她的脑子自重生过后从未转得这般快过,一声“陛下”还卡在喉口,冷不丁地,胸前却忽的一痛。
“……?”
起初,仿佛只是被人撞了一下,闷闷的疼。
可紧接着,那痛感却如水中波纹般散入四肢百骸。她低下头去,瞧不见任何伤口,可胸口分明如被撞瘪了般凹陷下去。回过神时,整个人已横飞出数丈远,后背狠磕在墙上。
原来,杀人……真的是这般轻易的事。
这是沉沉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。
她如破碎的枯蝶般,手脚歪折,俯趴在地,血流了满脸,一动无法动弹。
恍惚间,脑海中却忽然想起,许多年前,她的确见识过魏弃的这门功法。
捻叶为刀,执气为石。
只不过那时,捻在他手中的莲子弹指而去,只为熄灭屋中烛火。
如今,他同样的一招,却足够在一念之间,取她性命于瞬息——
罢了。
她呕出一口血来,心道,罢了。
她早该知道,没了生死相依的情分,她与昔日惨死在眼前的杏雨毫无分别。
只可惜,十六娘死了……解家的姐姐们,该有多伤心……而她好不容易,才能重新睁开眼睛。她还没有活够,不想……就这么死掉啊……
双眼将闭未闭,只余一线天光——
她伏在地上,呼吸越来越微弱。
脑海中的走马灯,画面却愈发清晰,代她回忆着这短暂贫瘠的一生、作为“解十六娘”的悲欢喜乐。
“姨父!”
忽然间,一道短促轻快的童声,伴着殿门大开的钝响传来耳边。
沉沉挣扎着望去,模糊而朦胧的视线中,依稀看见双白缎缠金丝的短靴,踏着一蹦一跳的步子越过自己。
紧接着,似扑入了谁的怀抱,声音一下便遥远起来,她只能依稀辨别、他嘴里叫嚷着的:“姨父!姨父!”
姨父……
那孩子声音清澈,且笑且闹:“我听兰若说,您又不吃药了?”
“是眼睛又疼了吗?我瞧瞧、我瞧瞧。诶……果然,看着比上个月还严重些了呀!”
“听说您还把兰若给收拾了一顿?他又干什么惹您生气了。您知道他是犟脾气,怎么还是跟他计较,哈哈!”
兰若,又是谁?
沉沉听得云里雾里,只觉身体中的生气似一点点被抽干,脑子越发糊涂起来。
不甘心就此闭上的双眼,仍挣扎着留有一条缝隙容纳天光,却唯有徒劳地盯着头顶,目光仿佛能穿透那沉闷的高墙,看见碧海青天,上京繁华,人声鼎沸,凡尘烟火。里头的每一样,都比这视人如蝼蚁、性命微贱不值一提的深宫,更值得留恋。
起码在那里,她是一个人。
被人伤了杀了可以伸冤,被人欺负可以反手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,连反口的资格都没有,就这样,填了一条来之不易的性命。
她不甘心。
可是,不甘心,又能有什么用呢?
她早已不是谢沉沉了……
回荡在肺腑间不平的愤怒,与无声的哀伤,甚至无法化作一行眼泪流下。她哭不出来,满脸鲜血,即将……死去。
“呀,怎么死了这么多人?”那道童声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,语气中,毫无悚然的惊惧,反倒带着几分幸灾乐祸,“不是送来给兰若做媳妇儿的么?怎么都死了?话说,兰若宫里头都有三十几个了——姨父,我什么时候也能有?”
“等你长大的时候。”沉默了许久的魏弃,这时终于开口。
却只平静地抛下一句:“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
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觉——可,这的确是第一次。
今天的第一次,沉沉想,她在魏弃的语气里,听见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。
仿佛这一刻,他不再是视生死如无物,万人之上的君王,而只是一个同小辈逗乐,又先忍俊不禁的长辈而已。
“怎么才叫长大?长到多大才算大?”而紧随其后,那追问的声音,又不依不饶地响起。
“等你长到姨父肩头高的时候。”
“凭什么!兰若也只比我高一个头,也不及姨父肩头高呀,”那声音顿时扬高,满是不可置信和委屈,“而且,兰若还比我小了大半岁呢,他都有三十几个了,而我还一个都没有……”
后头的话,沉沉便再听不清了。
......
她的视线终于还是被血浸染,隔着一道暗沉的血幕,她看见,那个一直哭个不停、又被吓昏过去的小美人,似乎偏偏在这不凑巧的时候,茫然地半撑起身,环顾四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