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宫的管事太监手下,有个名叫小德子的太监,因年岁相仿,后来与她混得熟了。听闻此事,还特地跑来安慰她,说九皇子一贯如此。
“他总是多心多疑。”
趁着侍卫换班,两人在冷宫门外那颗老槐树下说闲话。
小德子道:“我师父说,他原有个乳母跟着,结果七八年前,乳母误食了相冲之物,高烧不退,当夜猝死。九皇子非说那乳母是被毒死的,为着这,还闹到皇后宫里,连陛下也有所耳闻,派了人来查。”
可谁又会没事来毒害一个冷宫里的老婆子?
查到最后,果然没发现任何毒物痕迹,九皇子却再次深夜叩请,在朝华宫门前长跪不起。
最终,皇后特许,将那老奴尸体运回了宫外老家安葬。
可打那以后,魏弃便再也不吃任何他人经手过的食物了。
“九皇子脾气古怪,疑人善妒,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,你可得长点心才好。”
小德子说:“你不知道,在你之前,我师父可往宫里领了得有十来个小宫女,一开始也都和你一样,殷勤得很,但后来无一例外、都被九皇子吓得屁滚尿流。竟宁可去浣衣局做最低贱的活计,整日累得当牛做马,也死活不愿再呆在这里了。”
“吓?”
谢沉沉好奇心起来了:“怎么吓?为何会被吓?”
小德子却不答反问:“你在这多久了?”
“月余了。”谢沉沉答。
这些天,魏弃虽然不和她说话,但也从没有难为过她。
冷宫里,食物本就缺短,东西被克扣更是常有的事,可她吃得多,有时把魏弃不吃那份也一起吃了,魏弃从来都没说过什么。
至多是冷着脸从她身边走过,熟练地生火、下一碗清淡得油水都没有的面,转身端进殿。等她想起来收拾,连碗他都自己洗了。
比起伯母手下那些面容可憎的仆妇……
谢沉沉想,总归,魏弃还是稍微要好那么一些的。
小德子闻言,忽然抬头盯着她,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还不等她追问在笑什么,他便抛下句“很快你就知道了”,头也不回地跑走了。
谢沉沉不明就里,满腹心事地转身、推开宫门,却发现魏弃就站在门后。
少年一如初见,貌甚美。
眼神却冰冷刺骨——她悚然一惊。
*
当夜,谢沉沉睡得正熟,房门忽被人从外踹开。
响声不小,她被惊醒,猛地坐起身来。
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,喉咙却先被大力摁住,她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、狠狠跌在床上。
而也就是这么一倒。
月光破窗,光影错落。她怔怔望向眼前披发跣足、状若疯癫的少年,不觉瞪大双眼。
“殿、殿下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殿下!”
魏弃却并不看她,兀自低声喘息,汗落如雨。
谢沉沉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,心急之下,立刻叫出声,结果短短“来人”两个字,那个“人”字还卡在嗓子眼,魏弃忽然加重手中力气。她痛得挣扎,只能拼命拍打他铁钳般卡在自己颈边的右手。
可没有用。
她因窒息而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来,突然意识到,魏弃——他是真的想杀了她。
第2章 忠心
可谢沉沉并不想死。
她看起来没心没肺,整日过得也没心没肺,其实,却是最怕死的。
她至今还记得,八岁之前,自己每天过得有多么快乐——她是父母捧在手心的明珠,家中虽不算一方豪贾,也是有家底的人家,生活衣食无忧,上头还有个大她六岁的哥哥,对她颇为溺爱,除了念书,整日便是陪着她上山下海地玩。
她吃啊吃,毫无节制,吃得白白胖胖,衣裳尺寸每年都要改换。
父亲疼她,总爱把她掂在手里。掂几下,又回头冲正在绣架旁忙碌的母亲笑,说:“沉沉此名,配我小女最是妥当。”
这话原是为了哄她。
怎料正赶上她阿兄下学回家,推门前,听见这一句,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:“沉沉傻,”他说,“听不出来爹笑你胖!再这么下去,你不是谢沉沉,要改名作谢肥肥了!”
沉沉听了,也不生气,只吃吃的笑,伸手要阿兄抱。
......
谢沉沉曾以为,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过下去,虽无大富大贵,胜在和乐安康。
然而,她的人生却在八岁那年,轰然转向另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险道:
父兄随商队南下,返程途中惨遭截杀。
父亲死状可怖,兄长被追杀、跌落悬崖,从此下落不明;
剩下一个寡母,无依无靠,被一群族老谋夺家产,迫于无奈,改嫁他人,很快有孕在身。
她的处境于是每况愈下。
偏巧,却也就在这时,都城忽来人,几经辗转寻到她。
说是父亲还有一长兄,昔日离家从军,如今已做了大官。机缘巧合听说兄弟惨死,膝下只有一女,怜惜不已,遂想接此女前去都城、放在身边教养。
“沉沉,这一去便是……便是千里相隔,你记住,须得保重身体,答应娘,好好活下去。”
母亲送别她时,至城外十里仍不愿回头,泪满衣襟:“是阿母无能,阿母答应过你爹,无论何时都要护住你,可如今,如今……”
许多话,面对面反而说不出来。
“沉沉会护好自己。”
可她知道母亲的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,所以,再难过,亦只是轻抚着母亲微隆的小腹,仰头去笑:“沉沉可以照顾好自己。”
“爹爹和阿兄在天有灵,一定会保佑沉沉,也会保佑阿母腹中麟儿,我还等他叫我一声阿姊咧。下次回来,他该会说话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