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有。”
她背对着陆德生,许久又许久,终于,温声开口。
“您说得对,人活一世,要活的明白,死的明白。多谢您告诉我,原来这世上……确有人,极真心、真心地待过我。我感念于此,临到老时,想来,仍会觉得这一生,活得值当,不枉此行。”
哪怕这样的真心,以我之能,的确无以回报。
我谢沉沉,不过区区升斗小民,终此一生,喜怒由己,并没有与天同寿、万古长青的功绩。
可我啊,我也曾把一颗心掏出来,燃过他路上的一段烛火。
还不够么?
是够了的。
窝在她怀中的狸奴,被一颗冰凉的泪砸中,倏然抬起脑袋,不解的“喵呜”一声。
沉沉揉了揉它的脑袋。
却只头也不回地,向着地宫密道的方向走去。
生同衾,死同穴啊……
【谢沉沉,你说,今生恶事做尽的人,有没有来世?】
【……】
【你跟了我,又究竟是好事,还是坏事?】
跃动的烛火间,她仍记得那双幽深如潭的凤眸,眼底,似有一点星火欲燃。
或许这才是一切故事真正的开始。
所以,那时,她是怎么回答的呢?
......
【来世的事,谁晓得?】
十六岁的谢沉沉说:【但今生的事,须得试试,方才知道结果。】
殿下啊——
如今,你我终于知道了这结果。
第105章 梨云
来的时候恐惊动旁人, 需借陆德生所执手令遮掩。
但等真进了朝华宫,宫门一关,再要出去——谢沉沉手里能用的办法, 却总是少不了的。
毕竟,世上除了魏弃外,再没人比她这个旧人更清楚朝华宫里的诸多“门路”。
至于带她来的陆医士, 事后要怎么跟人解释,两个人进来,却只一个人出去……嗯。
有令牌在手, 想来也, 没人敢为难他吧?沉沉苦笑一声, 心虚地按了按怀里狸奴探出半边的脑袋。
事后, 好不容易安抚住非要跟她走的谢肥肥,某人轻车熟路、从小厨房后头的狗洞往外麻溜一钻。
钻出宫墙,四下环顾一圈,没见有巡逻的侍卫,她当即摸黑往夕曜宫的方向径直行去。
“老天保佑老天保佑……”
为避人耳目,一路走,她甚至挑的都是宫墙下少有人经的甬道。可饶是如此,还是几次险些被逮住。多亏她反应及时、又对宫中地形谙熟于心, 这才堪堪躲过。
结果,好不容易,终于摸到夕曜宫外。正准备“故技重施”。
人刚一蹲下, 竟在那小洞口对面, 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——
“啊……!”
“啊!!”
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, 齐齐向后摔了个屁股墩。
眼见得魏璟瞪圆了一双大眼,看着似要叫人, 沉沉忙先他一步、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,扑上前捂住他嘴,
“嘘,嘘!别喊、别喊。”
情急之下,哪里还顾不上什么世子不世子的?
她只一个劲冲他比着嘘声的手势,直至魏璟停下“呜呜啊啊”的挣扎,这才小心翼翼将人放开。
“世子殿下,”她压低声音,“民女、不是,奴婢……”
奴婢起夜睡不着,出去逛了一圈?
奴婢没有乱走,只是刚好发现这有个能爬出去的狗洞?
她嘴皮子一贯灵光,什么奉承话假话谎话,张口就来。
无奈,眼下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,却实在不好意思再扯那些个蹩脚的谎,是以,反倒僵在原地,尴尬地结巴了一阵——
直到心中忽然念头一闪:不对啊。
沉沉表情微怔,低头看向魏璟那张夜色也掩不住、满面通红的脸。很显然,那不是羞红。
连她方才扑上前去捂他嘴时,第一反应,亦是被手心传来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。
自己钻狗洞,是怕被人逮住、当场宫规伺候——尚算情有可原。
可魏璟他堂堂世子殿下,想去哪不是去,为什么要……这么偷偷摸摸的?
他甚至还发着高热。
“殿下。”
思及此,沉沉不觉眉头紧蹙,下意识伸手去碰他额头——被魏璟毫不客气地避了一下,方才反应过来,以自己的身份做这事、怕是越矩,只好又讪讪收回了手。
“您这是,要去哪?”她小声问。
“……不用你管!”
魏璟被她吓到,犹自惊魂未定。
一开口,却仍不改凶巴巴盛气凌人的语气,嘶声道:“倒是你,你敢不顾宵禁,违逆宫规,”他说,“小心我告诉孙嬷嬷,让她治你!”
沉沉:“……”
这熊孩子。
她与他大眼瞪小眼,互盯了半天,心想,今天怕是难逃一劫。
不料,魏璟竟难得的没有追究,更像无意惊动旁人,只匆忙伸手推她。
“让开。”他说。
“殿下您……”
“我说让你别管我!”
“……”
“你别管我,我就不去告诉孙嬷嬷。”
魏璟想是烧得厉害,说话只剩嘶哑的气声,手上的力气却不小,沉沉被他一推,防备不及,又一次跌在地上。
右手撑地,肩上还没好全的伤口顿时隐隐作痛,整张脸都痛得拧巴起来,龇牙咧嘴。
魏璟却看也不看她,泥鳅似的一钻、绕过她,便想往那洞口出去。
“殿下!”
沉沉心里恨极了自己这爱多管闲事的坏毛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