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怎的,竟觉空气中,莫名酝酿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。
“陆太医……”他心下一动,有意开口点破。
岂料,话没说完,却又被殿外匆忙入内的小太监抢了个先。
一时间,三人皆循声望去。
“陛下……禀报陛下!”
小太监哪里见过这阵仗,顿时吓得瑟瑟发抖,纳头便跪。
嘴里只一迭声道:“太子殿下遣、遣奴才来报,息凤宫地下,当真挖出一座暗库!”
暗库?
陈缙与陆德生对了个眼神。
只不过,很显然,陈缙是惊奇,陆德生却是一副心口大石坠地、如释重负的神情。
“但是……”
那小太监紧接着又道:“但是,太、太子殿下说,暗库大门,乃盘龙石所铸,耗费东宫数十名工匠之力、穷尽所能,亦无法以外力开启。太子殿下……所以,太子殿下,恳请陛下……派人相助。”
盘龙石,多取自东海。
受百年风吹,百年日晒,百年雨淋,石纹蜿蜒细密,如岩龙盘踞其上,仍刀剑不破、水火不侵者,是为“盘龙”。
此石,号称世之最坚,不仅万金难求,重要的是,盘龙石,多只用以国之重库。
如今,后宫之中,区区一座不见天日的暗库大门,竟舍得以此石铸就。
息凤宫底下,能藏着什么?
陈缙细想下去,不由暗自心惊,侧头望向久久不曾开口表态的天子——
“以火药将此门炸毁,如何?”魏弃忽道。
“回陛下,这、确实,确有工匠谏言,无奈太子殿下他……”
太子殿下他不许啊!
小太监边说边摇头。
话说一半,又被天子身旁揣手沉思的陈缙出言打断。
他这才意识到,方才陛下问的不是自己,不由吓得满头大汗,悚然收声。
“回陛下,此法并非不可行,只是,如今世子殿下……尸首尚未寻到。若小世子藏身地库中,以火药炸毁大门,恐致暗库坍塌,”陈缙低声道,“曹贼……曹丞相,若是以此生事,朝堂之上,怕是风波难平。”
更何况,这么直白的法子,以太子殿下的聪明才智,理应早就第一时间想到。陈缙心中汗颜。
既然想到而不用,反而派人前来“求救”,自然……就是要从魏弃这里图一个万全之法的——
先斩后奏时,想不到自己还有个父亲。
这会儿,倒是想起找人给他擦屁股了。
“若是死了。”
魏弃听罢,却倏然一声轻笑,淡淡道:“是孤与太子见死不救么?”
“……”
“恰恰因为要救,所以不得不,付出可能惨痛的代价。”
魏弃说:“曹睿若是有办法不炸暗库,以一己之力撬开盘龙石,理自然在他那。如若不然。”
如若不然。
魏璟就算在地宫里,被火药炸死,被坍塌的地宫砸死,那也只能证明,太子掘地三尺都要救他,而他,终归没有得救的命罢了。
曹睿如今领人跪在太极殿外——不就是要向天下人证明,他魏氏父子视魏家血脉而不顾,是杀魏璟的凶手么?
那他就让天下人看看,想杀魏璟,他压根不需要什么龌/蹉手段。
只是这笔血债,要算,也只能算在他头上。至于魏咎这个不省心的……
罢了。
“太子不惜代价,誓救世子,同胞之情,令臣等动容!”
御书房中四人,唯独陈缙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,当即撩袍跪下。
魏璟与魏咎,要怎么选,本就不是一件需要细思的事。
“只是如今,别无他法,为博一线生机,确也只能冒险一试……”陈缙低声道,“世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,想来定当平安脱——”平安脱险。
话音未落。
“且慢,陛下!”
“此事断不可行!”
陆德生却脸色大变,忽也紧随其后跪下,朝魏弃重重叩首,连声道:“万万不可!陛下三思、万万不能轻易……!”
轻易什么?
此话一出,莫说一脸状况外的小太监,饶是与他共事多年的陈缙,也不由愕然看他。
魏弃却自始至终,连头也不曾循声挪动丝毫,只平静道:“为何。”
“陛下……小世子……”
“世子?”魏弃冷声打断他的托词。
鬓边白发,被悄然钻进殿中的轻风抚动,飘然如雪缎四散。
面无血色,唇色染霜。
高高在上的帝王,却似一具毫无生气的傀儡。
“陆德生,你与魏咎,何时变得这般怜爱弱小,”魏弃轻笑道,“世子的命,在你二人心中,重到足够御前失态,公然抗命,不惜夜闯宫门——”
“陛下,臣……臣只是……”
“昨夜,和魏璟在一起的究竟是谁?”
话落瞬间,陆德生慌忙叩首的动作蓦地一顿,仿佛被人点中死穴般僵立原地。
窗外,一声惊雷。
天边不知何时,已是乌云滚滚——
青天白日,毫无预兆的暴雨倾盆。
*
息凤宫中。
十余名工匠手执斧凿重锤,围作一团,却始终只是来来回回,对着脚下的巨石大门犯难。
好不容易选中一处,一锤下去,花了吃奶的力气,亦没法在那石门上留下半点痕迹,反倒是把挥锤的人累得气喘吁吁——
同样的场景,短短一个多时辰,已换了几批人重复试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