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回袖中的右手,不轻不重地扫过掌心余温。
攥住,却留不住。
“我明日会再来。”他说。
话说得突然,沉沉甚至都来不及叫他把那画轴带走,他已扭头离开,走得飞快。
留下她握着那画,满脸不解——想追也追不上。思忖片刻,索性又将那画轴展开:
画上亦并非什么稀罕物,不过一只花纹错落的圆环。
前几日,她不经意同魏咎提起密室深处的暗门。
一问才知,宫中早已派人下去地宫查探,当然,同样也发现了这处青铜门上的机关。只可惜,用尽各种办法,却始终无法打开那门。
哪怕命工匠按照拓本、制出与机关图一模一样的圆环,搁进那凹槽去的同时,孔洞又会立刻收缩变小或扩张——简直如活物一般。
机关设计之精妙绝伦,令大魏最是出众的这批工匠都为之咋舌。
因见她好奇,魏咎便也替她找来了一份拓本。
方才两人对照画卷参详良久,都不约而同地认定,这八成是个用以装饰的手镯,或者,玉环?
——难道解锁的“钥匙”,会是十几个乃至几百个……不同尺寸的圆环么?
沉沉将那画卷拿在手上,横看竖看,总觉得这形状莫名越看越眼熟。
脑海中,似有一线灵光闪过。
耳边却突然传来几道突兀的叩门声。她猛地抬头。
“解姑娘。”
一门之隔,很快传来恭敬的低语声。
“何事?”
沉沉将画轴重新卷起收到枕畔,扬声冲外头问。
“陛下命我等前来,请姑娘一会。”
第110章 同游
正值盛暑时节, 御花园中,花木扶疏,满眼青翠。
便是东宫春园, 已是极尽纤巧秀丽,与之相比,亦少了几分百年不改、飞阁流丹之美。
昔年昭妃喜荷, 先帝魏峥便在御花园中大兴土木,开芳华池,植千瓣莲。如今, 每到夏日, 池中便是一片碧色连天的盛景。
荷叶熙攘依偎, 花瓣重重叠叠, 华贵富丽。沉沉在那小太监的接引下一路赶来,走到回廊下,正见池中一朵千瓣莲徐徐盛开,饶是天气阴沉,亦难掩其明艳。
墨紫红色的花瓣于徐徐微风中抖簌颤立,一花抵百花,犹若百花齐绽——打眼望去,着实美得动魄惊心。
她分明只是路过此地的局外客, 亦不由为之屏息,唯恐惊扰了这草木生灵的清丽。
“姑娘喜欢?”一旁的小太监见状,忙不迭殷勤道, “奴才这就替姑娘摘上一朵来。”
话落, 竟是毫不着急“赶路”, 扎起袖口、便要去替她摘花了。
“不必,不必!”沉沉连忙把人拦住。
见他扭过头来, 满脸不解,又有些赧然地摆了摆手。
她无奈道:“我,民女只是没见过……开得这样好的荷花。一时有些挪不开眼,若折了回去,想来没几个时辰、花也就败了,还是让它开在池子里,多开些时日吧。”
她在宫中待过的年岁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。
可如今回想起来,似乎总是心惊胆战的时候多——要论高枕无忧的宽心事,则是少之又少。
是以,同样的御花园,同样的芳华池。
若非亲身到此,让她回想,大抵也只记得曾经皇后寿辰,她与魏弃一个接一个、在这回廊下,跟下饺子似的接连落水。
那时候,哪里有什么心思欣赏美景?
沉沉在心中扶额,唯恐那小太监为讨好她再去摘花,又忙开口催促道:“岂敢让陛下久等,这位公公,还请先带路……先带路吧。”
后话未尽。
她不经意一抬眼,忽望见不远处湖心亭中,石桌侧,再熟悉不过的身影,顿时便收了声音。
亦才突然明白过来:为何一路寡言少语的小太监,忽然在这荷花池旁变得格外殷勤。
原来,不是在讨好她——是在讨好耳聪目不明的“陛下”。
那小太监见她发现,索性也不再掩饰。
只讨巧地冲她赔了个笑脸,又抬手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沉沉一时失笑,目送小太监快步离去,自己扭头走向湖心亭。
只是,刚一站定,正要矮身行礼。
魏弃却先开口道:“免了。”
说话间,似乎笃定她要同他来那冠冕堂皇的一套,又抬手指向对面石凳示意,“坐,”他话音淡淡,“正值时节,芳华池中的千瓣莲,如今开得可好?”
沉沉肩上带伤,本就行动不便,闻言,倒也没同他客气,乖乖落座。
只是,甫一坐下,屁股还没捂热,却又忽的发现不对。
“……?”
幸而魏弃双眼不能视物,自也发现不了她此刻双眸瞪大,惊愕歪头的傻愣模样。
也正因此,她方能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头上那只玉冠,左看右看、仿佛瞧见了什么稀罕物。
脑海中,仔细回忆一番,又将他上下打量好半晌,一时半会儿,竟还真没想起、魏弃曾几何时有过这般“打扮”:
或者说,魏弃这人,从来就是……不打扮的。
须知大魏男子,多以方正大气为美,崇儒尊道,克己复礼,言行举止,不得有失。
但她从第一面见他,到“最后一面”见他,除非身在战场,那头缎子似的墨黑长发,永远披散背上,至多亦不过以发带绑在身后,方便行事。远远望去,墨色如瀑,雪色如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