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……给我喂的什么!”
“我说过了,迷魂汤。”
“……”
又来了!
沉沉气得推他。
力气之大,谢缨竟被推得险些摔下床去,却半点没有生气,反倒依旧凑过来,替她拍背顺气,语气甚至如初温和。
“你既做不了解十六娘,其实,也注定做不了谢沉沉——至少,不可能只做谢沉沉,”他说,“那便换回来吧。妹妹,好好睡上一觉,待你醒来,那时,一切定然已回归正轨。”
正轨?
沉沉听不懂他口中的所谓正轨指的什么,只觉两眼眼皮发沉,脑海中浆糊一片。
想撑起身来,却半点力气没有,只能瘫软在床边,“四年前……咳、咳咳,”她嘶声道,“把我、把我从地宫带出去的……也是你。”
“是。”
“让百里渠给我换脸的也是你。”
“……是啊。”
“既然当初换了,如今为什么又要反悔——你到底要做什么?”
这句话,她已向他求证了无数遍。
到底要做什么,到底在想什么,为什么要从谢缨变成如今的模样。
她只是想不通,搅乱这一池浑水,对谢缨而言,究竟有什么好处?
他们本该才是这世上仅剩的,相依相靠亲密无间的亲人——
“是啊,为什么呢。”他却也温声重复道。
说话间,手指轻抚她因难受而满是虚汗的额头,从额头,到眉眼,唇角,鼻尖,轻而又轻,仔细而慎重。
“这句话,我也早想问自己。为什么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为什么要对你心慈手软,为什么还要给你机会,让你做一次解十六娘。我在心中暗暗地想,”他说,“倘若你能这样隐姓埋名地活下去,不要再出现在世人眼前,容你安稳一世又如何?至少,这世上再没有祖氏公主,没有害我全家至此的仇人,没有你,我就当,从来没有过这个妹妹。”
“……”
“没有你,如今的我,或许仍是江都城中天真跋扈的谢家子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无家可归,无处可去。”
沉沉一时怔住,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。
什么叫对她心慈手软。
什么叫没有她,他就——
她有太多话想要为自己争辩。
“若不是你,殿下,”却听见他温柔得近乎残酷的声音,只一瞬,逼出她眼中浩荡泪意——热泪不受控制地滚滚长流,可她还是听清楚了他的话,“阿爹不会死。如果不是你,我们不会家破人亡,走到今天这一步。”
沉沉僵在原地,脑中一片空白。
......
记忆中,十年前,大雨瓢泼、哭声震天的那一日,仿佛仍在眼前。
入目所见,皆是白幡,又被雨水淋湿,蔫巴地耷拉在旗杆上。镖局的叔伯们低垂着头,默然不语。
而她的父亲,就躺在他们带回的那具薄棺中,面目全非。
她拼命想要扑进里头,想要把父亲叫醒,却被娘亲死死拦住。
【阿爹,阿爹!!娘,阿爹……阿爹他为什么躺在这里头不说话?娘,为什么我喊阿爹,阿爹不应我?】
【芳娘……别看。】
【阿爹浑身都是血……为什么,阿爹……还、还有阿兄,对,阿兄也一道去了,为什么阿兄没回来?】她哭得撕心裂肺,浑身止不住地颤抖,【阿兄呢?我要阿兄,娘——我要阿兄,阿兄……】
顾氏捧着她的脸,哽咽得说不出话、只是不停摇头。
她分明知道那是什么意思。
【阿兄,阿兄他,】却仍是哭得抽噎,用力别开糊在眼前的湿发,嘴里不停重复,【阿兄还活着,对不对?阿兄答应过我,给我带,给我带,南洋的狸猫,他说,他说我一定会喜欢,我还把去年在天佛禅寺求的平安符给了他,他说,他说一定会回来的……】
【芳娘,别再说了。】
为什么?
她怔怔抬头,看向顾氏惨白的脸。
却只见数不尽的泪珠如断线般,自女人眼眶落下,顾氏伸出手来、紧紧抱住她。
永远坚强、大度,温柔的母亲,却几乎颤抖着,埋在她颈边呜咽。
世上最让她安心的人,却哭着对她说:【别再说了,别再说了……】
【你阿兄不会再回来了。】
......
那是她人生中一切美好假象被人划破、残酷初露真容的开始。
她因此而恨魏骁,恨了前世今生,整整两世。
恨他毁了她的安稳人生,恨他毁了谢家,让她家破人亡。
可如今谢缨却说——
一切都是因为她。
是她害了所有人。
“不,魏骁他说……明明魏骁,他……”太阳穴犹如被人重击般、一跳一跳地发疼,她只觉脑子几乎要炸开,嘴里不住喃喃自语,“魏骁他亲口说……是他出卖了你,是他引来了那些刺客……”
“魏三?”谢缨笑了,“他的确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。我与他之间的仇,不杀他雪恨,亦绝难罢休。”
“但,与其说他故意害我,不如说在他眼里,我们这些平头百姓,救他是理所应当,称不上‘恩’。为他而死,亦然如此,是平白捡来的福祉。”
谢缨说着,忽的解开衣裳。
褪下外袍,底下,是被血浸染的中衣,血渍透过包裹伤口的白纱,新旧不一的伤口横亘胸膛,触目惊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