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若非如此,为何还不动手?!”魏骁厉声喝问,“还在等什么?”
话落,血痕斑斑的右手抬起,直指万军之中,那孑然独立、却令在场之人无不胆寒的背影。
“辽西众将皆在——听令!”
“摄政王!”
英恪脸色微变,蓦地勒马回头,“且慢!此事尚需从长……”
然而,这声音终被淹没在四周歇斯底里的怒吼中。
“诛杀魏贼,为赵老将军偿命。”
方圆数里,唯有此言震彻天际。
魏骁一字一顿,手臂回落,毫不犹豫地高呼道:“……放箭!!”
*
【为什么是你?】
塔娜又开始做那个奇怪的梦——在某个平平无奇、甚至称得上安稳静谧的夜里。
梦中,脖颈被人扼于掌心,半边身子几近悬空。
她分明看不清四周,却不知为何清楚地意识到,只需再退一步,迎接自己的,便只有骨肉成泥的惨烈下场。
【妹妹,是你坏我大事。】
【为何我有意留你一命,你却如此忤逆,偏要与我作对?】
“阿兄……”
阿兄?
窒息中,五感渐渐失灵。
她的世界一片昏暗,唯一能感知到的,只有那死死扣住自己脖颈的手指、一瞬卸去气劲——
【谢……沉……!!!】
而后,是万箭齐发的破空之声,以及,箭簇没入血肉的闷响。
一切变得无比清晰,又在眨眼间、模糊成海市蜃楼般渺不可及的幻景。
四周那样安静,静得她几乎能听见鲜血一滴一滴、落在自己眼睫上的声音。
【殿下……】
谁是殿下?
为什么自己满脸是泪?
【我……没能给你写信,可是每天,每天……都记挂你。】
【菩萨,有没有替我……托梦给你?】
那哽咽的、颤抖的、几乎字不成音的低语,如自天外传来。
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,却凭借本能伸出手去,想以指尖描摹他的眉眼——哪怕只摸到他冰冷的脸庞,温热浓稠的鲜血、沿着指尖淌落。
她还没能看清他的模样,他的身体已重重栽倒在她怀里。
而她怅然若失地紧抱住他。
想开口,想说话。
目之所及、他的身后,却唯有数之不尽、密密麻麻的箭羽。
......
“不要!!!!”
塔娜一瞬汗流浃背,猛地坐起身来。
手指紧捂胸口、不住轻抚,心跳却仍鼓噪难安。阿伊听见动静,自外间撩帘而入,见她面色惨白、满头是汗,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,从袖中掏出帕子来、细细为她擦拭脸颊。
“公主这是又做噩梦了?”
塔娜点了点头。
一副想说话、偏又说不出来的可怜样,阿伊看得不忍,忙又开口安慰道:“许是新地方住不惯……进城时,又被那群辽西人给吓坏了,”她说,“等再过些日子、公主住得习惯,便再不会做这些讨人厌的噩梦。”
“真的么?”
“当然是真的,”阿伊为她捻了捻被角,说得斩钉截铁,“公主是天神的女儿,是草原的神女,等公主在这……在辽西扎下根来,还有什么邪祟敢入公主的梦?”
更何况——自家公主嘛,本也不是个金贵讲究的性子。
阿伊默默想。
被英恪大人带回来时,甚至身上有伤、昏迷不醒,醒来过后,更是什么都记不得,心智犹如孩童,却也很快就适应了草原上的生活。哪怕睡不好,吃不惯,也从没挑剔过半句。
反倒是这回,辽西人重金为聘,万事以她为先,好吃好喝地伺候着,她却从入城开始便上吐下泻,高烧不退。
好不容易治好了病,又开始噩梦连连,眼见着只几天功夫,人便瘦了一大圈,脸蛋不似从前白胖,反倒瘦出一截削尖的下巴来——
用大夫的话来说,这叫惊悸之症。
然而,在阿伊看来:战场上的血肉横飞,自己死活拦着没叫公主看;甫一入城,人便被接到别院,更从没接触过外人。
那能吓到自家公主的,除了被迎入城的一路上,近乎疯狂、沿路跪地叩求的辽西人外……还能有什么?
几多个扑到马车跟前、不顾性命扒着车窗要钻进来的;
一家老小拦在车前叩谢神女赐福、赶走魏人的;
甚至还有脱光衣裳在街上大吵大闹庆贺得胜的!
凡水生旗所过处,欢庆之声,如山呼海啸。
饶是一贯在心中最看轻辽西人的阿伊,其实亦不得不承认:无论于辽西抑或突厥而言,绿洲城守城一战,都是一场得之不易的胜利。
赵氏与大汗联手,奇兵天降,不仅守下辽西主城、大获全胜,更将曾经不可一世的暴君生擒。
如今,魏军退至琼山关外,听说,那摄政王更已去信上京,要求割地议和、以城换人——
战无不胜的神话,到此日终被打破。
一国国君,沦为阶下之囚。
她不曾亲眼目睹那日城外战场的结局,却听一同护送公主前来的突厥弟兄说得绘声绘色:那日,神女旗在前,万民空巷,夹道欢迎;而马车驶过、又是另一幅光景。
【杀了他……砸死他!】
【我阿兄便是死在他手里!还有老将军……陈将军!王爷为何不杀他!!】
与铺天盖地的谩骂声讨一同到来的,是数不尽的石块与瓷片,砖瓦支离破碎,落得满街狼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