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不是怕魏骁追问她同英恪说了什么——毕竟,英恪近来说话总有些让人云里雾里的,她其实也没太明白他为什么绕那么一圈、大半夜来找她, 却只是问她几句不痛不痒的无聊话。什么吃得好不好, 睡得习不习惯, 近来可还有再头疼,有没有想起过去的事, 云云诸如此类,说给魏骁听也无妨。
与这比起来,她其实更害怕今早阿伊为她整理床铺时,突然发现被面里那斑斑血迹时惊愕的神情。
她推说自己来了月事,不小心弄脏被面,这才总算把阿伊勉强敷衍过去,只是……
塔娜嘴唇紧抿,小心翼翼打量着魏骁表情。
心道,如果那人真的跑了,阿骁怎么还能如约来陪她散心?不该到处派人寻找,势要把人找回来关好么?
还是说……昨晚的一切,真的只是她睡蒙了、做的又一场噩梦?
越想越觉得郁闷。
亏她还觉得自己放跑人,做了亏心事,因此辗转反侧了一整夜。
可迷迷瞪瞪一觉醒来,外头没有变天,城外没有打仗,一切都和前一日没什么不一样——反倒叫她越发自我怀疑起来。
一旁的魏骁将她那惴惴不安的表情收入眼底,不由失笑。
“那下次,不要再见他了,”男人话音淡淡,以手指轻梳她发梢,“在辽西,和草原上不同,人们讲究男女大防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,若是半夜被人看见呆在一处,是会被人说闲话的。”
“闲话?”那是什么话?
“一些不太中听的话,”魏骁说,“所以,我不想听见旁人在我面前,说你与英恪的闲话。他平日里要来,我是不拦着他的,何必非要半夜造访?”
“半夜,这样……很不好么?”塔娜忍不住低声问。
倘若光是见了面就很不好,那,半夜睡在一张床上——呃,还咬了咬嘴唇,坐在床边说了好一会儿话,最后,甚至惊慌失措地把人放跑了。这种程度,是不是更不能说出口了?
魏骁却不懂她心里的弯弯绕绕,只以为她是诚心在问,呆傻得一如往常。
是以,也一本正经地开口“教”她道:“不好。”
“……”
“很不好,”魏骁说,“你我虽未结为夫妻,可这世上,从前,如今,往后,能与你夜里呆在一处的男子,亦只能是我。”
【三郎啊,三郎。】
他说着,脸上分明是在笑。
【三郎,今夜你也要呆在这里么——不去青鸾阁么?】
却忽的,不知想起什么,唇边笑容渐渐敛去,又默不作声地、俯身来抱她。
力气用得太大,仿佛她是流水或浮沙,一瞬搂不住、便会流逝于指间,塔娜吓了一跳,手里的暖炉“骨碌碌”落地,滚了老远。手臂却只欲落未落地搁在他背上,抱也不是,不抱也不是。
“这是……怎么了?”她轻声问。
难道她只是同英恪多说了两句话,便把他气成这样?
魏骁没有回答,固执地抱住她。
——明知怀中人非故人,明知故人早是泥销骨,却还是心甘情愿自覆双眼。
“塔娜。”
他哑声道:“青鸾阁不日便要建好,你知道么?那里的一草一木,一花一树,都是我亲手种下。你一定会喜欢。”
在梦中的上京,也曾有座一模一样的青鸾阁。
她曾摘下满头珠翠、光着脚在池边嬉笑戏水;
也曾在初秋时节不顾劝阻爬上树去,摇落一地青枣、“呼朋唤友”来捡。
那时,他就在廊下看着她,看阳光错落穿过叶缝、洒在她笑意盈面的脸庞上,看着她咋咋呼呼,听见仆从行礼、也跟着低头瞧他,咧开嘴,傻呵呵地笑。
想了想,又从树上摘下一颗枣来、信手抛给他。
【三郎,你回来了。】
她说,【吃这颗,这颗一定甜——】
*
“好甜!”
塔娜左手一根糖葫芦,右手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糖。
路上忍了一路、临到踏进尚庆楼时,却终于还是忍不住。趁着魏骁不注意、扭头一口咬下去。没被酸倒大牙,倒是被甜得咯咯直乐起来。
“好吃,好吃。”她嘴里含着糖葫芦。
顾不得腮帮子被顶起一快,又浑不在意地把手里的兔子糖递到魏骁嘴边,“怂恿”他道:“阿骁,要吃么?”
方才在大街上,她唯恐被人认出来,所以一路忍着不吃。
可都已经走到这里,竟然还没一个人跟着她、哭着喊着要磕头呀!
果然如阿骁所说,这江都城,是个有意思又不吓人的好地方。
小姑娘毫不遮掩、两眼放光的模样,直叫魏骁看得忍俊不禁。
无奈,伸手揩去她唇角糖渍,又指了指她手里那串少了一颗的糖葫芦,道:“吃,”他说,“可分明是那个好吃,为什么给我吃兔子糖?”
塔娜被他问得呆住。
看了看他,又看向手里的糖葫芦,她满脸为难:“可是,我吃过了……”
她吃过的东西再给人吃,总是不好罢?
魏骁笑笑,没再刁难她,伸手接过那只兔子糖,又扭头吩咐店小二道:“两碗猪脚面线。”
尚庆楼的猪脚面线,是江都城中一绝。
塔娜甫一进来,便馋邻桌那碗面线馋得不行,这会儿听他也要点,顿时笑开,又低下头去,专心致志啃起那串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