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那是我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,哄着,求着、才好不容易养到大的妹妹,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,若叫你折在这,我就算能活着回去,如何同她交代?】
或许也正因此。
本可以独自逃走、下山报官,谢缨仍将唯一求生的机会留给了他,拖着重伤的身体,引开了看守两人的匪徒。
滂沱大雨中,他一路不敢回头,拔足狂奔。待到下山时,已是衣衫褴褛,形如乞丐。历经千难,终于寻到就近的县城府衙——
“你是……是谢……缨……”
魏骁的目光渐渐涣散。
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日,近在咫尺的朱红大门。
只差一步啊。
——就差一步。时隔多年,他却依然记得那日烈阳灼身,仿佛无所遁形般惶然心情。
若他只是卫三郎……魏骁想,就在此刻,理应毫不犹豫走进县衙,击鼓鸣冤,陈诉冤情。
无论如何,将官兵带去天悬山,不管是为谢家人收尸,还是真能救得曾经的恩人一命,至少往后的许多年,他能为自己求得一份心安。
然而,偏偏,他不只是卫三郎。
暴露踪迹,亮明身份,便有被皇后亲信派人追杀的危险。
一旦重蹈覆辙,被逼入绝境,那这些天来的忍辱负重,这一路无与人言的艰辛,还有何意义?
他要活着回去。
【哪里来的叫花子?!给爷滚开!】
【听不到?!聋了不成?滚、滚!】
他要活着回去,做魏三郎,而非江都城里寂寂无名的卫家三郎。
他会报答谢家人——
不,他会补偿谢家人。
十五岁那年,少年魏骁抬起头去,看向头顶那块陈旧掉漆的正大光明匾。
终于,抹去眼角那几乎难以觉察的湿润,他背过身,一步一步走下长阶。
同样的十五岁,少年谢缨被逼吞下亲生父亲的血肉,吐得昏天暗地。
遍体鳞伤,求告无门,他仍以为会有奇迹出现。
可惜,奇迹并没有来。
故人相见不相识,许多年后,风光无两的辽西摄政王,亦早已忘了被他背弃在天悬山上,“死无全尸”的父子二人。
“自负如你——如今,这招瓮中捉鳖之计,果真再合适不过。”英恪轻声喃喃。
这世上最令人绝望的,从不是绝望本身。
而是最得意时失势,只差一步即圆满。
希望变无望,有口能言,偏万般不能说。
所以,他本有无数种方法取走魏骁性命,却偏要到这时,才将致命的一剑剜过魏家三郎的咽喉。
魏骁望着他,喉口发出“嗬嗬”的气声,挣扎着欲要起身。然而,面前人飘然“移步”,毫不留情、踩碎银盔,亦彻底踏碎他胸骨的一脚,终是压过了他牙关打颤、字不成句的吞吐字眼。
“没去过,亦无妨,”男人笑道,“如今,也见到了。”
......
——“三郎啊,便用你今日的血,来偿了当年的恩罢。”
第136章 逃生
【赵岩, 速将那昏君首级搁下与我!】
塔娜意识清醒的瞬间,犹若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。
“是神女!!”
“不好,撤网……快撤网!”
“万不能伤及神女——混账, 还愣着做什么,叫你撤网!!”
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动。
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,近乎失重的眩晕感, 令她竟记不起——自己是如何在狂奔中拾起那把卷刃的长剑,又是如何将这把长剑,毫不犹豫送进眼前男人后心。
手的动作远快过大脑思考,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, 令人一瞬头皮发麻。
赵岩手中尖刀离魏炁脖颈只半寸之距, 轰然坠地。许是吃痛, 他不可置信地掉转过头,看清动手人是谁,却一瞬面露愕然。
然而,未及开口,人已在她抽剑惯性的裹挟下仆倒在地。
连带着四周一众受困网下、此刻好不容易脱困逃生的赤甲卫,亦被眼前一幕惊得纷纷跪倒,面面相觑过后,口中齐声高呼恕罪。
没有人去搀扶倒在血泊中的赵岩。
更没有人追问她为何要对赵岩动手。
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, 待到回过神来,方觉脸上腥热,握剑的手指不住颤抖。耳畔人声嘈杂, 除了那些赤甲卫不明所以的接连告饶, 紧随而来, 竟是如浪潮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。
塔娜怔怔抬头。
突厥语——
这些赤甲卫也许蒙在鼓里,但她听得清楚明白。
一字一句, 突厥人喊的分明是:“辽西主将已死,攻入城去,杀光辽西人,夺下绿洲城。”
“杀光辽西人,夺下绿洲城!”
魏骁——?!
她悚然回头,看向来时的方向。
却竟隔着人山人海,与满面是血的英恪遥遥对望一眼。
“……”
那一眼里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。
有大仇得报的快意,有了无生趣的哀伤,而那些更浓烈的、无从厘清的东西,却犹如一团迷雾,将他包裹其中。
她看不清切、亦不敢深想,只蓦地别过脸去。
用自己满是伤痕的手指,轻轻别开魏炁颊边湿发,一点一点,擦去了他脸上污痕。
而这一眼,亦是她允许自己最后的软弱——
“听着。”
塔娜蓦地转过身去,望向四下跪倒的赤甲卫。